(来源:沈阳晚报)
转自:沈阳晚报
□朱宏磊
“冬至大如年,人间小团圆。”当朔风卷着碎雪掠过窗棂,日历翻到冬至这一页,空气里便渐渐飘起了熟悉的饺香。这香气,是刻在北方人骨血里的岁时印记,是寒冬里最暖的人间烟火,更是藏着亲情与民俗的岁月回甘。
记忆里的冬至,总从清晨的厨房喧闹开始。天还没亮透,窗外的枯草挂着白霜,奶奶就已经踩着小板凳,从橱柜顶上取下那个竹编的菜篮。“冬至包白菜猪肉馅,百财聚福,暖身暖胃。”她一边念叨着老辈传下的讲究,一边把带着晨露的大白菜洗净沥干。菜刀在案板上“咚咚”作响,白菜叶被切成细碎的末,撒上少许盐,挤出清亮的汁水,再和剁得细腻的五花肉拌匀。姜末、葱花、十三香顺着指尖落下,最后淋上一勺滚烫的花椒油,“滋啦”一声,香气瞬间漫出厨房,把睡梦中的我勾醒。
妈妈则守在另一张案板前擀皮,面团是前一晚就发好的,在温暖的灶边醒得白白胖胖。她左手转面团,右手持擀面杖,手腕轻轻一旋,一张边缘薄、中间厚的饺皮就落在案板上,圆得像十五的月亮。我总爱在旁边凑热闹,学着妈妈的样子揪面团,却总把剂子揪得大小不一;好不容易擀出一张皮,不是歪歪扭扭,就是中间破了洞。奶奶从不嫌我添乱,拿起我擀坏的皮,包上一点点馅料,捏成小巧的“元宝饺”。“乖娃包的饺子,能招财进宝呢!”妈妈则笑着把我的手包在她的手心里,教我捏出整齐的褶子,“饺子要捏紧,不然煮的时候漏了汤,冬天就该冻耳朵咯。”
这时爷爷会坐在炉边,慢悠悠地添着柴火,给我们讲冬至吃饺子的由来。“相传医圣张仲景冬至回乡,见百姓冻得耳朵生疮,就把羊肉、药材包进面皮里,做成‘娇耳’煮汤分给大家。吃了娇耳,耳朵就不冻了。”他指着锅里翻滚的清水,“后来呀,人们就把冬至吃饺子叫作‘安耳朵’,图个岁岁平安,寒天不冻身。”说话间,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烧开了,妈妈端起盛满饺子的托盘,顺着锅边轻轻一推,一个个白胖的饺子就滑进水里,像一群欢快的小白鱼,在沸水里翻涌沉浮。
等饺子浮上水面,鼓鼓囊囊地挺着肚子,妈妈就用漏勺把它们捞出来,盛在白瓷碗里。撒上一把碧绿的香菜,滴几滴香油,热气裹着香气扑面而来。咬开一个小口,滚烫的汤汁涌出来,鲜美的肉香混着白菜的清甜,在舌尖化开。奶奶总把最大的饺子夹给我,“多吃几个,整个冬天都不怕冷。”一家人围坐在炉边,窗外寒风呼啸,屋里却暖融融的。饺香混着笑声,驱散了岁末的寒凉,也攒下了一整年的团圆记忆。
后来离家求学,冬至总在异乡度过。餐馆里的饺子味道各异,却总少了点家里的滋味。没有奶奶剁馅的“咚咚”声,没有妈妈手把手教我捏褶的温度,更没有炉边爷爷讲的民俗故事。去年冬至,备考到深夜回到出租屋,房东阿姨突然敲门,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孩子,冬至得吃饺子,阿姨包了韭菜鸡蛋馅的,给你暖暖身子。”咬下一口,熟悉的鲜香里裹着陌生的善意,眼眶忽然就热了。原来,冬至的饺香从不局限于自家的厨房,它还是邻里间的温情,是陌生人递来的暖意,是民俗文化里最动人的传承。
今年冬至,我特意提前回了家。奶奶依旧在厨房忙碌,妈妈的擀皮手法越发娴熟,爷爷坐在炉边。我挽起袖子加入战局,这一次,终于能擀出整齐的饺子皮,捏出均匀的褶子。饺子下锅时,窗外的雪下得正紧,屋里的饺香愈发浓郁。一家人围坐桌边,碗里的饺子冒着热气,爷爷又说起了张仲景的故事,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苍老,眼角的皱纹却盛着满满的笑意。
我忽然懂得,冬至的饺子,从来不只是一道食物。它是老辈传下的民俗密码,藏着趋吉避凶的祈愿;是亲情的载体,裹着家人的牵挂与疼爱;是寒冬里的人间温情,连接着邻里街坊的善意。这饺香,从医圣的时代飘来,穿过千年岁月,落在每个寻常百姓家的餐桌上,暖了岁寒,聚了团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里的饺香袅袅不散。咬下一口温热的饺子,暖意从舌尖漫到心底。原来,最朴素的幸福,不过是寒冬里的一碗饺香,和身边最亲的人,共赴一场岁末的团圆。这味道,会一直留在记忆里,陪着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寒冬,成为岁月里最暖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