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黄河是很熟悉的，无论是《黄河大合唱》还是黄河壶口瀑布，都是万马奔腾的水，浑浊雄厚的黄，黄河水一路东流永不回头，最终汇入大海，这是母亲河。

但此地的水太小意婉约了。

一颗蓝汪汪的宝石在高原里荡漾，像一个俏丽的媚眼。

永靖县刘家峡水库，是黄河上游开发规划中的第七个梯阶电站。黄河河水来到这里，转了一个九十度急弯，激烈地冲撞过去，峡谷不语，被驯服的黄河水峡谷向西流去，就此来到一个碧波荡漾，轻缓旖旎的“高山明珠”。

船行其间，能见到高低错落的石崖。

一直前行，就到炳灵寺码头。

这是一座石窟，历史上曾鼎盛一时，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道，在码头远处的山崖上人们开窟造像，顺着水路远远就能望见那一尊最大的坐佛，佛像东传入中原，又在中原本土化之后传出，炳灵寺石窟造型记录了这一切后又荒废几百年，得以保全这一切。

所以人世间的事那么未知，好亦或者坏很难说清。

距离炳灵寺不远处，天水的卦台山传说是伏羲画卦之地，八卦图的阴阳两面都是盛极而衰，否极泰来，好与坏都在流动，只要我们多一些时间和耐心，保留一些心气，都会抵达。

刘家峡水库边缘的芦苇长得乱七八糟，这是野地里的乐趣，人的审美还未干预到它们的任性。鱼儿在水里——这里也养鱼，黄河鲤鱼。很多人慕名而来，到刘家峡，吃“大”鲤鱼。是名副其实的大。三五斤的算小，十几斤的也常见，至于更大的，或许在幽深的水面之下，就躲着这么一两只“漏网大鱼”。

高原的冷水鱼也有名，虹鳟鱼、金鳟鱼在冰凉的水里缓慢长大，不晓得有没有音乐家对着它们演奏过“鳟鱼四重奏”？鱼不知道，这都是人的事儿。

黄河鲤鱼是久负盛名的。

黄河流经之地，都有黄河鲤鱼的招牌菜，生长在黄河里并不名贵的鲤鱼，被黄河抬高了身价。

鲤鱼最传统的做法是红烧。

挂芡后滚油炸透，这是齐鲁菜的技术，也是最初宫廷菜中浓油赤酱的手艺，自从“飞入寻常百姓家”之后，这种做法也普及到了北方街头的餐桌上。

油炸后的鲤鱼会有一层保护鱼肉的脆皮，色泽金黄透亮，无论后续做法是红烧还是糖醋或者烧烤，都更容易入味，视觉效果也十分美观。红润饱满的松鼠鳜鱼亦是同类。

虽然北方广泛种植的甜菜早在公元5世纪就传入中国，但近一百年内才有了工业化的制糖工艺，人们才知晓这种灰头土脸的土疙瘩能变成一粒粒的白砂糖，因此北方菜系中甜口的极少。

红烧鲤鱼也是咸鲜味。

千滚豆腐万滚鱼，已经被油炸塑形的鲤鱼乖乖地在热汤里煨着，热气和气泡缓慢地使鱼肉变得充满韧性，调料的香气慢慢渗透，南方吃惯清蒸海鱼的人对此很不屑一顾，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就是北方人食鲤鱼的舒适区。

“煨”到软而不烂是技术，煨到鱼已经完全入味，但鱼形犹在。这在过节时连年有余的“鱼”；是宴请时鸡鸭鱼肉的“鱼”；是北方餐桌上的仪式感。

刘家峡水库里还有虹鳟鱼。

“蒿笋芽长鱼正肥，渔郎摇橹卖鱼归。得钱便买溪翁酒，醉卧篷窗自落晖。”

毕竟是渔村，哪怕是西北的渔村，还是不由想起明朝叶元玉的这首诗。

人需要走过一些桥——桥下就有鱼，金樽、虹鳟翻腾起小的浪，变奏曲开始了。人的脚步也不由得快了起来——或许是期待，或许是夜色，或许是一些说不清的好奇。

全鱼宴。

每人面前一枚小小的锅子，可以红汤可以菌汤可以番茄汤，但要是想品尝鱼的鲜味，最好用极淡的清汤锅，红油麻辣或者番茄酸辣都会使人产生误判——毕竟此行的主要目标是吃鱼，吃虹鳟鱼。

鱼片是早就片好的，薄而透，装在白瓷盘子里，有一种脆弱精致的美感，在滚烫的锅里只需要烫三五秒，那种纤弱的美就卷了边，颜色逐渐发白起来，这是熟的信号，也是鱼片的“最佳赏味期”，再烫久一些，新鲜而弹的口感就逐渐变得平庸，只是一块煮熟的鱼肉了。

鱼饺。

社交媒体上有个笑话，说北方人无论什么节日，都会吃饺子，冬至是大日子，立冬、立夏甚至元旦，总之能想起来的节日里，要想表现郁的过节气氛和全家团圆的场景，非饺子莫属。

韭菜鸡蛋，羊肉大葱、牛肉萝卜馅儿，总之一切皆可入馅儿，一切皆可成为饺子。

但鱼肉馅儿的饺子，在西北确实罕见。

首先原料难得，如今城市的菜市场里虽然有鲜鱼档口，但大多数人熟悉的烹饪手段也无非是红烧或者清蒸，要剔掉细细密密的鱼刺，这是一个完全的技术难题，剔掉以后变成馅儿，万一有切断的鱼刺呢？万一那些个切断的鱼刺恰好卡在某个人的嗓子里，这一场精心准备的饺子宴岂不是不美气了。再者周边有这么多原料，也没必要一定要舍近求远吃鱼肉馅儿的饺子啊。

全鱼宴上供应的鱼肉饺子，就成为一种近乎奢侈的口感。

日常可见的饺子皮，里面包着的是鲜甜弹牙的鳟鱼馅儿。为了提鲜，还克制地加了一些绿色的韭菜，众所周知这是一种味道浓烈的蔬菜，加入素净的鱼肉馅儿之后，整体馅料从气味和颜色上来讲，都浓墨重彩起来，韭菜的辛辣衬托出鳟鱼馅儿本身的嫩和甜的水汽。

凉拌鱼皮。

脆而爽口。鱼皮这种难以打理的食物，刮掉鳞片，在渔村被处理成一种下酒菜，点睛的是芥末。不是牙膏管一样挤出来的绿色芥末，是当地土产，一种鱼籽一般大小的小圆粒，砸碎后会产生辛辣的口味，是凉皮、凉粉上的常用佐料。

全鱼宴吃到中间，清爽而辛辣的凉菜上桌，清新的鱼片、香菜裹挟着晚风一同入口。

夜风在吹，满载而归的人，虹鳟鱼在水里安静成长。

作者介绍

张子艺，作家，首届甘肃散文八骏，甘肃省文艺创作传播中心签约作家，“读者”领读者，“甘味”推荐官，专著《舌尖上的丝绸之路》《寻味西北》。获丝绸之路全国青年散文大赛金奖，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第三十三届孙犁散文奖，第十一届敦煌文艺奖。甘肃省新闻奖一二三等奖，甘肃媒体工作者最高奖“十佳记者”。作品获第二届筑事奖·乡村美学奖，入选“全国农家书屋重点图书名录”。

责    编  |  赵   博

主    编  |  王海龙

监    制  |  杨德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