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内蒙古日报)
转自:内蒙古日报
◎李树榕
翻阅《中国大百科全书·音乐舞蹈》卷可见,起源于清朝乾隆、嘉庆年间的爬山调是“中国民歌中山歌类的一种。主要流行于内蒙古自治区西部地区和河北张家口地区……在这一带蒙汉杂居区的爬山调中又常含有蒙古族民歌的音调。”而武川县,正是处于这一杂居带,爬山调在此非常流行。2008年,爬山调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但是,以爬山调代表性的传统曲调,如《割莜麦》《大黑牛耕地犁翻土》《小青马》《想老子》等为主基调,整合原创的120分钟的舞台大戏,却非常鲜见。
正值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横跨阴山南北,拥有多个历史时期长城遗址的武川县倾力推出抗战题材爬山调舞台剧《青山儿女》,既是“不忘历史,继续前进”的宣誓,也是在思想情感辩证中弘扬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更是以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笃定意志,有效地传承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爬山调。
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的基本条件是:具有地域文化与民族文化的独特性,具有持续生长创新的发展性,以及具有符合人类共同需要的审美性。《青山儿女》的唱腔,均是在传承爬山调旋律高亢悠长、节奏自由奔放的基础上大胆创新的。而唱词,也是在继承爬山调乡土气息浓厚、唱词短小精干、重叠使用虚词的基础上,以“内容为王”的。
抗日战争,属于政治领域;男女爱情,属于道德范畴。《青山儿女》贯穿性的戏剧冲突,就在于抗日与降日的矛盾,以及母女嫁谁、不嫁谁的矛盾。前者是政治立场和反侵略斗争,后者是民间烟火和饮食男女,二者的水乳交融,引导观众在感受中感动,在感动中感悟,最终扪心自问:凡德劭者必然坚决抗日?凡缺德者大多会做汉奸?这是关涉人性与人心的大问题。历史的经验告诫人们,德行是立场的基础,正确的立场又能促进人们对高尚德行的敬仰和学习。而这部爬山调抗日历史剧不同于其他同类题材之处,就在于此——耐人寻味,发人深省。
唱念做打,是舞台剧的四大组成部分,这部戏却是近乎歌剧以唱为主的。
剧情伊始,阴山山脉深处得胜沟的抗日“堡垒户”云岚和山丹母女俩,正面临着饿死的危险。戏剧冲突的悬念,随着她们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不断向人的情感和思想深处推进。
艺术精品,在于艺术人才:一度创作是剧本,二度创作是作曲,三度创作的核心是演员和服、化、道、声、光、电等各路人才,而导演则是统帅。剧中每一场伊始都有两句合唱的爬山调,是该场内容的提要;而结尾又都有“幕后歌”,则是这一场的点睛之笔。其中多次重复的唱词显然是在歌颂云岚这位母亲,一位了不起的母亲,为抗战奉献一切的母亲,为子孙后代牺牲自己爱情和家庭的母亲。而扮演者范芝兰基础扎实、声如金铃、气息酣畅、音色恰如的唱功和扮演什么就做到“是什么”(而非“像什么”)的体验派创作能力,堪称一流。大喜大悲的感情、大惊大愕的反应、大起大落的环境,对她都是考验。舞台上每一个细节都被她精致的心理节奏把握到炉火纯青,实在难能可贵、感人至深。因而她承受得起——“大后山的女人命苦如黄连,不宽宽膀子硬撑一片天。”印证了——“亲妈妈,好妈妈 苦里跌倒难里爬。流着鲜血咬着牙,养活了革命撑起了家。”
如果说云岚属于“旦”行里的青衣,那么,第二位引人关注的就是“丑”行伪保长牛二拴。他知道云岚家亲共产党通八路军,也知道云岚母女正挣扎在饥饿线上。因而乘人之危,上门提亲。他说,只要山丹愿意嫁于富人做妾,要多少彩礼都可以。母亲坚决反对,女儿却爽快答应。山丹的选择为的是啥?
作为该剧女二号山丹的扮演者王亚苏,不仅唱功好,形体能力更是一流的。她边唱边舞边毫不掩饰地开始要彩礼:“我不要银元与金币/我只要莜麦和小米/我不要玛瑙和美玉/我只要布匹和鞋底/我只要骏马不要驴/要挑选蒙古马一百匹/为给咱军队解危机/女儿我甘愿牺牲我自己。”
虽然山丹的选择只停留在强烈的意愿时,就被“贵人”解了难,但不分男女老幼全民抗击日本侵略者众志成城的民心,却可见一斑。
第五场,当“大山水刮不断芦苇根,小鬼子吓不倒革命人”的歌声响起,观众预感,女主人公云岚一定面临生与死的选择了。果然,一帮鬼子在保长带领下直闯抗日“堡垒户”,逼着云岚交出养伤的八路军战士高小川。但云岚的选择,毫无悬念的是宁死不屈。孰料,就在气急败坏的鬼子要枪毙云岚时,保长却慌不迭地上去阻拦:“不要、不要,我看,还是活埋哇。”一贯欺世盗名的伪保长,竟然替云岚选择死的方式,这个人物的表演是复杂的——坏人的坏,难道是没有坏透仍有同胞的怜悯?还是他垂涎年轻山丹的美貌,惺惺作态而别有他图?表演者潜意识的瞬间反应,增加了人物塑造的复杂真实性,更加深了观众的思考。
“山丹丹开花六瓣瓣红,爬山调唱出咱军民情”,一曲传统爬山调《割莜麦》的旋律被新赋予令人振奋的词汇,通过小川和山丹的对唱,呈现出抗日游击根据地朝气蓬勃、蒸蒸日上的政治氛围。然而,剧情跌宕起伏,艳阳之后就是暴风骤雨。
小川被日本鬼子抓走了。怎么办?谁去救小川?怎么救?能救得出来吗?
剧情并不复杂,人性却并不简单。就在观众通过抗日游击队员和“堡垒户”、与给鬼子当狗的伪保长,进行好人与坏蛋的政治判断时,一个关乎伦理道德的深切思考,印证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规律:一个人的德行,是政治立场的基础;而正确的政治立场,又能促进美德的践行。因此,把抗击日本侵略者这一崇高的政治选择,与普通农家妇女(无论云岚还是山丹)的爱情选择水乳交融在一起,是该剧美学智慧的充分体现。
私心、谎言、胆怯、油滑,是保长显而易见的缺德行径。他心痒难耐地觊觎年轻美貌的山丹,又自知很难得手。所以,才想出两次骗婚:一次为接济母女的饥荒,一次为营救鬼子抓走的小川。如果说,好人必备的条件是诚信、善良,那么,从一己私心出发两次乘人之危欺骗云岚母女,足以见其地地道道坏人的本质。这样的品性,在抗日还是降日的政治选择中,必然对同胞失去善,对国家丧尽良,由此避免了好人坏蛋脸谱化的弊端。
作为游击队长的乌力罕,戏份并不多,但却坚信革命自有后来人。于是,一次又一次选择自我牺牲,包括爱情甚至生命。与他青梅竹马、心心相印的云岚,最终选择让独生女山丹跟随小川奔赴革命圣地延安,也是舍小家为大家的宽阔胸襟和革命精神。
该剧令人动容之处,不是高亢悲怆的怀念烈士,也不是字字血声声泪地控诉鬼子,而是尾声中只有背景音乐而没有人物唱词的一幕:还是那道通往山上的坡路,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就这样,云岚跟着舞台上出现的乌力罕一步一步向上、再向上地迎着朝阳走去。如此,这部剧作主人公的选择便凸显出双重的含义——选择做抗日“堡垒户”,就是选择爱国,选择来世嫁于乌力罕,就是选择跟着共产党,选择当英雄。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通过《青山儿女》这一舞台剧,武川县乌兰牧骑用真枪实战的本领,证明这支队伍确实藏龙卧虎,无论主角还是配角,都是这台以爬山调为主的作品能够攀登到舞台剧至高境界的有机力量:听,每一嗓子唱得都酣畅淋漓、实实切切、真情实感!每一次哭笑,都发自内心、感人至极!每一句台词都秉承传统“赋比兴兼顾”的手法,其艺术的真知灼见、真才实学,借助于厚重的文学、音乐、戏剧功力,使观众钦佩之极。
爬山调舞台剧《青山儿女》的大幕缓缓拉上,此时此刻,了解内蒙古二人台事业发展的观众和演职人员会不禁想起编剧柳志雄。演出的成功,就是对他深切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