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华日报)
中国工程院院士高宗余接受记者专访。许金兵 摄
□ 本报记者 李凯
六合区融媒体中心记者 许金兵
小时候,他想为家门口的小河上造一座桥;没想到长大后梦想越做越大,他在万里长江上为家乡造了一座世界级大桥。
11月26日上午9时,南京新生圩长江大桥正式通车,浩荡长江上再添一道“飞虹”。这座国内第一、世界第三跨度的悬索桥,是连接南京江南主城区与江北新区的重要交通枢纽,也是南京人尤其是六合人企盼很久的又一条免费过江通道。而对于有一个“六合人”来说,这座大桥还有另一层超乎寻常的意义。
他就是这座大桥的设计师——中国工程院院士、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中铁大桥勘测设计院(简称“中铁大桥院”)首席科学家高宗余。很少人知道他是一位土生土长的南京六合人,这座大桥的引桥就落在他儿时的村口。
大桥开通之际,本报记者独家专访了这位桥梁大师,听他讲述从农村娃成长为院士的励志故事和家国情怀。
从农村娃到院士:从小想为家乡造座桥
“小学课本的封面、课文、铅笔盒上、月历和年画上……南京长江大桥的身影到处可见,‘争气桥’的故事耳濡目染。”
1964年,高宗余出生在长江北畔的“千年古镇”瓜埠镇高王村(现属雄州街道瓜埠中心社区),彼时南京长江大桥正建设得如火如荼。4岁那年,大桥建成,他亲眼目睹100多辆重型坦克浩浩荡荡地驶过大桥。庆祝通车时,江边满是高声欢呼的人群,高宗余和他的父母也挤在人群中。小学三年级,翻开课本第二页就是《南京长江大桥》。那篇课文他至今能诵:“波浪滚滚的江水中,9个巨大的桥墩稳稳地托住桥身……”
那是个万象更新轰轰烈烈的年代,自力更生的“大桥精神”影响着一代人。高宗余从小就喜欢桥。“小时候走亲戚去玉带镇上,坐的是摆渡船,后来有了一座浮桥,去南京的公交要走大桥。”那时,在他幼小的心底,一颗小小的种子悄然埋下:长大后也为家乡建座桥。
虽然家境贫寒,但父母以最大努力支持高宗余读书。瓜埠中心社区党委书记郁勃介绍,年龄大些的村民们都说,高宗余自小学习刻苦,经常在煤油灯下看书,在村里念完小学和初中,考上市重点瓜埠高中。高考后,他以高分考取国内桥梁工程学科的“黄埔军校”西南交通大学,学习铁道桥梁专业,毕业后来到“桥梁殿堂”中铁大桥院。27岁,高宗余琢磨出在国际上处于领先水平的“斜拉结构软件系统”,用于武汉长江二桥设计建造,这是当时亚洲第一跨度斜拉桥、长江上第一座斜拉桥。他编写的这套算法软件至今仍是国际桥梁界标杆。
高宗余带团队不断挑战世界级难题,用一项项超级工程不断刷新世界纪录:中国第一座跨海大桥——东海大桥、当时主跨世界第一的武汉天兴洲长江大桥、世界首座六线铁路大桥——京沪高铁南京大胜关长江大桥、世界首座跨度超千米级公铁两用斜拉桥——沪苏通长江公铁大桥、中国首座跨海峡公铁两用大桥——平潭海峡公铁两用大桥……他主持或参与设计的大桥有100多座,2010年获评“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2021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
回望少年时,高宗余未曾想到,有一天他设计的大桥会与百年巨匠詹天佑、茅以升的杰作一起横跨长江,遥相辉映。
一“跨”过江,天堑再添通途
武汉中铁大桥院,高宗余的办公室墙上,专门留有一片空白。旁边挂着的是平潭海峡公铁两用大桥、沪苏通长江公铁大桥等照片。“这是为南京新生圩长江大桥留的位置,等通车后我要找一张角度最好看的挂上。”
虽然操刀过众多成名作,但面对这座大桥时,他仍然难掩内心激动。“家乡人都很期盼这座大桥。家门口的桥,要对得住家乡父老,要更加精益求精。”
房子看高,桥梁看跨,造型主要看塔。新生圩长江大桥主跨1760米,一跨即可过江,避免多跨桥对航道的干扰。主塔高263.8米,为南京最高桥梁,需要攻克很多技术难关。为找到最经济、最合理的方案,高宗余和团队做了很多研究,经过无数次复杂试验,最终确定了现行方案,其中研发应用了国内最高强度2100Mpa主缆用钢丝,实现了结构安全、防火和耐久性、施工工艺和美学设计上的全面突破。
“跨度大、桥面窄,梁就要做得更饱满,让抗风能力更强,遇到14—17级台风也确保安全。”高宗余介绍,大桥在桥面栏杆下方设计了个向外伸出的一米长“翅膀”,这是抗风稳定板,其高度、长度精确到毫米,是经风洞试验得到的最优结果。
这座大桥还是长江上最具辨识度的大桥之一,其标志性形象是主塔上的外包“N”字形钢结构,一眼就能看到与众不同。这个灵感源自南京简称“宁”的拼音首字母,兼具美学与地标性。高宗余说,很多大桥看上去都差不多,这一点团队当时也花了很多心思。
“一座桥从设计到建成十几年,在我心里,它们就像是我的孩子。”工作40年来,高宗余在中铁大桥院里是出了名的认真严谨,一张图纸交到他手上,他一眼就能看出哪里有问题。他常说,一个人的生命只有几十年,一座桥却要屹立至少百年。新生圩长江大桥落成,长江天堑再添通途,高宗余的心里比家乡人还要开心。
拥抱江南主城,盼家乡跨江融合更快
新生圩长江大桥不仅仅是交通意义上的一座跨江大桥。
相比其他过江通道,因为过江免费,又快速串联起栖霞、六合,这座大桥受到的关注度更高。自南京长江大桥建成半个世纪以来,它是下游市域内第一座免费大桥。从六合城区上桥,一脚油门到对岸的仙新路,原来需要绕行40分钟的路程,现在只需不到10分钟。市民从南京南站出发,也可经东麒路快速上桥,极大缓解了绕城公路及绕越高速东南环线的通行压力。
这座大桥更是南京加快跨江融合发展,无缝联结大江两岸的重要纽带。它串联起仙林大学城、南京经开区、中国(南京)智谷,以及六合龙袍新城、江北新区新材料科技园等多个园区板块,有助于江南、江北城市功能互补和产业协同发展。
对于六合区来说,新生圩长江大桥有着更为重要的战略意义,它进一步改变和优化了六合的区位条件,强化了其在南京都市圈的枢纽地位。
近年来,赶在这座大桥建设完工之前,六合区委、区政府即提前布局谋划,培育了一条科创产业带与之衔接——在大桥北岸的501省道附近,六合产业科技创新港于2021年启动建设,首个组成部分之南航国际创新港一期占地400多亩,即将成为灵岩山下的新地标。与南航的合作,让六合告别了没有高校的历史,还引来了直升机动力学等6个全国重点实验室和大批省部级创新平台,南京师范大学灵岩产教融合研创区、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大学龙袍校区等也先后落户。这些项目落地之前,无一不是借乘了新生圩长江大桥带来的“东风”。
如今,站在大桥向北望去,紧邻高宗余院士的家门口,航空航天产业园、空天数智产业园、雄州数控机床产业园等150万平方米的科创载体已颇具看相。高校资源和央企院所引入,加上年产量10发液体回收火箭的星河动力航天制造基地开建,这里正在形成航空航天、数控机床、复合材料等新兴产业集群。六合区还有意在“十五五”期间把这条501科创产业带升级为“空天创造走廊”。
大桥之大,从来不在于桥梁本身的跨径之长、荷载之重、塔身之高,而在于物理空间的重构、区域发展的联动。江北人以前把去主城叫做“去南京”,虽然有大桥跨过了江,心中的“桥”还没跨过江。新生圩长江大桥的开通,不仅跨越和消融了物理的距离,更拉近了心理的距离,连通了江南江北人心中的期待,让江两岸的联系愈发紧密。
新生圩长江大桥这一“跨”,也带领院士的家乡六合跨上了发展的快车道。对于高宗余来说,家乡的新变化令他振奋。“年轻人要把自己的理想和我们国家的发展结合起来,把自己的奋斗融入到国家的需求中去。”他说,“希望家乡发展的道路越来越宽,科技创新的脚步走得更远,产业发展的动能更加强劲,同时也吸引更多年轻人回来、人才留下来,一起‘桥’见更加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