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沈阳晚报)
转自:沈阳晚报
□孙俊
冷风从百年方城的青砖黛瓦间穿过,带着初冬特有的清冽。我刚从人头攒动、声浪翻涌的头条胡同里挣脱出来,瞬间跌入另一个璀璨梦境——眼前的中街流光溢彩,现代商业的脉搏在这里强劲跳动。
在这片炫目的光华中,沈阳春天对面一条胡同几乎被巨幅广告牌隐匿,它像被时光随手一折,藏进了繁华的褶皱里。可那几抹红,终将牵住你的视线——红底白字的“耳朵眼胡同”牌匾笔迹端庄,高处“工匠街”“百工坊”的标识在湛蓝晴空的映衬下,分外鲜明。它们仿佛是一位谦逊的老者,低声絮语,召唤着那些愿意在疾速时代里为一段旧时光慢下脚步的人。
这确是一条极窄的巷子,宽仅容二三人侧身,长不过百步之遥。它不像一条街,更像时间在城市肌理中划过的一道浅痕,轻,却深,蜿蜒于历史与现实的交界之处。巷口墙上,一只巨大的铜耳雕塑以抽象而现代之姿,捕捉了无数游人的目光,成为争相合影的焦点。而整条胡同,也真如一只俯在方城胸膛上的耳朵,悉心倾听着市井的呼吸,收纳着一座城的记忆。
关于它的名字,坊间流传着两种传说,像老槐树的根须,在时光里扎得很深。一说胡同口窄内宽,形似人耳,走入其中,如入耳廓;另一说则更有趣——相传宋太祖赵匡胤逃难,在一弯弯绕绕的巷中奔走不歇,不由叹道:“朕如何钻入耳朵眼里了!”语出成名,流传至今。
沈阳的耳朵眼胡同,与北京、烟台等地的同名者遥相呼应,共享着“狭处见真,曲径通幽”的市井智慧。然而,它更独有一份舌尖上的记忆——早年这里以“耳朵眼炸糕”名动四方。那刚出锅的炸糕,外皮金黄酥脆,内里甜糯滚烫,升腾的香气曾是几代人记忆中最温暖的人间烟火。自清末民初起,这里便是贩夫走卒歇脚、手艺匠人谋生之所,承载着最质朴的世间风情。
从北口踏入,仿佛跨过无形之门,倏然从现代都市穿越至旧年光影。巷弄两侧,传统建筑错落有致,木窗木门修旧如旧,皮影戏、老茶馆、葫芦雕等匾额在暖黄灯下静默悬挂,韵味自成。墙上的浮雕与彩画依次铺陈:制伞师傅眉眼专注,糕点师手势轻柔,书法家笔走龙蛇,绣娘指尖翻飞如蝶……这些定格的瞬间,无声演绎着往昔的市井繁华。恍惚间,驼铃、织机、吆喝与讨价声似在窄巷中低回交织,构成一曲时光的交响。
2025年秋,经数月精心修缮,老胡同褪去沧桑,重焕生机。灰砖黛瓦木窗保留了原始的“老味儿”,墙面、管线和景观已悄然新生。它不再仅是一条供人匆匆通行的寻常巷陌,而是个“活”的非遗街区,手艺传承、文化展示、便民服务,皆融于此径深幽。
开街那天,“百工坊——非遗传承工匠之家”落户于此。信步走来,只见老师傅凝神运刀,刻木如笔走宣纸;羽毛画轻盈灵动,满族刺绣绚丽多彩,草编工艺精巧别致……处处琳琅满目,流转着手艺的光泽。
最触动心弦的,莫过于胡同里复建的“小钟楼”与“小鼓楼”。原钟鼓楼建于清崇德二年(1637),为皇太极改建盛京城时所建,钟楼悬金代铸造的“盛京定更钟”,鼓楼内置牛皮大鼓,兼司夜间报时。1931年7月拆除,如今以玲珑之姿重回人们视野,虽小,却圆了一城人的念想。
这钟鼓楼之间,微缩的“老四平街”被细致复刻。“李氏拉洋片”“永和堂书庄”“内金生鞋店”“陈记灯铺”……老字号招牌依次排开,旧时市井恍若重生。这一切,皆为唤醒老中街的烟火记忆,让历史根脉在当代萌发新绿。
夜幕垂落,胡同被灯光点染得愈发灵动。光沿屋檐流淌,为老建筑描上金边。穿行其中,每一处细节都低语着历史的故事。剪纸、烙画展柜边游人赞不绝口,耳朵眼炸糕摊前长队蜿蜒,“拾光铺”里人们翻看老照片流连不去……乐声、笑语、叫卖声交织,令人恍惚:这是2025年方城的文旅盛景,还是百年前四平街市井繁华的昔日重现?
步出“小鼓楼”回望,红灯笼摇曳生姿。这条穿越百年的窄巷,宛如方城里一道隐秘的时光密道,不言,却讲述着比书本更鲜活的故事——关于传统与现代的握手,历史与未来的对望,记忆与新生的交融。
那些故事,正如胡同本身,曲折,幽深,永远静候愿意走进来的人,去倾听,去凝视,去继续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