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黄大荣

初冬的风，总带着几分不驯的凉意，卷走了秋日最后的斑斓，却在野地荒坡间，为野菊花铺就了登场的舞台。当梧桐叶褪尽绿意、枯草在风中瑟缩时，这些小小的金黄精灵，便以最热烈的姿态铺满旷野，像谁打翻了天宫的金箔，又似大地为自己织就的暖毯，在清冷的时节里，燃起一片耀眼的生机。

初识野菊花，是在故乡的后山。记忆里的初冬，放学后的路总被寒风拉得很长，唯有那片荒坡上的野菊花，能驱散一路的萧瑟。它们不挑土壤，不恋温室，在碎石遍布的坡地、杂草丛生的原野，甚至是墙角的缝隙里，都能扎下根来，自顾自地开得热烈灿烂。细碎的花瓣层层叠叠，围绕着淡黄色的花蕊，像一个个精致的小太阳。凑近一看，每一片花瓣都带着细密的纹路，沾着晨露或霜粒，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风一吹，漫坡的金黄便轻轻摇曳，带着清冽又略带苦涩的香气，漫过鼻尖，让人在寒意里瞬间清醒过来。

记忆的长河里，祖母是当地有名的中草药医生，断筋接骨、寒暑感冒、不育不孕等疾病，祖母都可以用中草药治疗。小时候听祖母说，野菊花是土郎中，藏着大自然的馈赠。每到初冬，她便会挎着竹篮，带着我去采摘野菊花。“采野菊花的时候要轻，别碰掉了花瓣，留着花蒂，晒出来才香。”祖母的手指粗糙却灵巧，轻轻一捻，一朵完整的野菊花便落入篮中。阳光好的日子，庭院里的竹席上便铺满了金黄的野菊花，野菊花在阳光下慢慢失水、收缩，香气却愈发浓郁，从最初的清冽，渐渐沉淀出醇厚的暖意。晒干后的野菊花，被祖母装进布包里，藏在衣柜的角落，说是能驱虫。或是泡在玻璃罐里，成了冬日里最好的茶饮。

冬日的午后，围坐在火炉旁，祖母会抓一把干野菊花，放入粗瓷碗中，用沸水冲泡。金黄的花瓣在水中缓缓舒展，茶汤渐渐染上浅黄，一股清苦的香气弥漫开来。“喝了祛火，冬天不易咳嗽。”我抿一口，是淡淡的苦涩，咽下去后，喉咙里却泛起丝丝甘甜，余味悠长。后来才知道，这不起眼的小花，早已被载入药典，它性微寒，味甘苦，具有清肝利胆、清热解毒的功效，对于目赤肿痛、咽喉肿痛、湿热黄疸等症都有缓解作用。在没有现代药品的年代，野菊花便是乡亲们的良药，谁家孩子上火了，谁家老人喉咙不舒服，泡上一杯野菊花茶，或是用野菊花煮水擦拭，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野菊花的药用价值，不仅藏在日常的茶饮里，更融入了生活的方方面面。记得小时候母亲会用野菊花煮水，给我们洗头，说能去头屑、养发质，洗完后头发上带着淡淡的花香，能香好几天；邻里的大婶们，会把新鲜的野菊花捣烂，敷在蚊虫叮咬的红肿处，清凉的触感能迅速缓解瘙痒；甚至在田间劳作时，不小心被划伤，摘几朵野菊花揉碎了敷在伤口上，还能起到止血消炎的作用。这些朴素的用法，是祖辈们在长期生活中摸索出的智慧，野菊花就像一位沉默的守护者，用自己的力量守护着乡邻们的健康。

除了药用，野菊花更以其独特的景致，成为初冬里最动人的风景，吸引着人们走出喧嚣，奔赴旷野。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乡村振兴的绿色发展，中草药得到了广泛的开发利用。每到这个时节，原本寂静的野地荒坡便热闹起来。采摘野菊花的人们，挎着篮子，三五成群，在花丛中穿梭，指尖翻飞间，一朵朵金黄的野菊花落入篮中，脸上满是收获的喜悦。他们大多是附近的村民，也有城里来的游客，带着对自然的向往，来采摘这大自然的馈赠。孩子们则在花丛中奔跑嬉戏，把野菊花插在发间，别在衣角，笑声惊飞了草间的虫雀，却扰不散这漫坡的芬芳。

摄影爱好者们也循着花香而来，他们背着沉重的相机，在花丛中寻找最佳角度。有的蹲在地上，拍摄花瓣上的霜粒；有的站在高处，捕捉漫坡金黄与远方天际线的交融；还有的耐心等待，只为拍下夕阳洒在野菊花上的那一瞬间，让金黄的花瓣染上一层温暖的光晕。写生的画家们，则支起画板，握着画笔，将眼前的美景细细描摹。他们笔下的野菊花，有的含苞待放，带着青涩的生机；有的热烈盛放，尽显张扬的活力；有的虽已半谢，却依旧透着倔强的风骨。每一笔、每一画，都饱含着对这初冬精灵的喜爱与赞美。

长大后，每年的初冬时节，采摘野菊花成了我雷打不动的选择。有一次，我和文友一同前往野外采摘野菊花，那一次的经历，至今历历在目。那天的阳光格外明媚，风也带着几分温柔。车停在路边，一推开车门，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像一片金色的海洋，从山顶一直铺到远方的山脚，漫无边际。我们忍不住走进花丛，脚下的枯草发出“沙沙”的声响，与风吹过花丛的“簌簌”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大自然奏响的乐章。大家纷纷拿出手机、相机拍照，有的对着一朵野菊花细细端详，有的则举着相机，拍摄这壮阔的花海。我弯腰采摘，指尖触到花瓣的微凉，那抹金黄便牢牢印在了心底。我们一边采摘，一边聊着天，话题从野菊花的功效，聊到生活的琐事，再到对未来的期许，花香伴着笑声，在旷野中久久回荡。

采摘归来，我们把野菊花分成几份，有的用来晒干泡茶，有的用来制作花束。我把几朵新鲜的野菊花插在书桌的玻璃瓶里，小小的花朵在室内绽放，为沉闷的房间增添了几分生机与野趣。工作累了，抬头看看那抹金黄，闻一闻淡淡的花香，疲惫便会消散大半。晒干的野菊花，我装了一小罐送给朋友，告诉她这是初冬的礼物，泡上一杯，能缓解冬日的干燥与烦躁。朋友泡了一杯，品过后笑着说：“这味道真特别，苦中带甜，像生活一样。”

野菊花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没有玫瑰的娇艳欲滴，也没有兰花的清幽雅致，它朴素、平凡，却有着最顽强的生命力。它不畏惧初冬的严寒，不抱怨生长环境的贫瘠，只是在属于自己的时节里，拼尽全力绽放，用金黄的色彩装点大地，用清苦的香气滋养人心，用自身的价值奉献力量。它就像那些在平凡岗位上默默付出的人们，不张扬，不炫耀，却用自己的努力，为生活增添温暖与希望。

初冬的风依旧寒凉，但野菊花的绽放，却让这个季节有了别样的温暖与诗意。它是大自然的馈赠，是祖辈们的智慧，是人们心中的慰藉。它教会我们，无论环境多么恶劣，都要保持顽强的生命力；无论多么平凡，都要努力绽放自己的价值。下次再到初冬，不妨走进旷野，去看看那些在荒坡上盛放的野菊花，去感受它们的坚韧与芬芳，或许你会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往往就藏在这些平凡而倔强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