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案窗口转来一沓卷宗时,我随手翻开诉状——诉讼请求一栏赫然写着:“请求判令被告支付医疗费312.26元。”我不由得一愣,这数字在动辄上万的诉讼标的里显得格外突兀。再看案由,是某医院诉患者补缴医疗费纠纷,而该笔费用发生在2022年初。
“三百多块钱,拖了三年才起诉?”我心里泛起嘀咕。这不像是恶意拖欠,倒像是被遗忘在某个角落的陈年旧账。或许,背后藏着什么说不清的缘由。
我按程序尝试联系被告,可原告提供的电话像断了线的风筝——连续一周,不是忙音就是转接语音助手。这种“失联”更坚定了我的直觉:这不是普通的欠费纠纷。
我把医院代理律师请到办公室,开门见山:“案情不复杂,但是当事人联系不上,咱们都再试试。另外,跟医院调一下被告当年的缴费记录吧,看看整体缴费情况。”账单打印出来的那一刻,真相浮出水面:患者曾在该院进行手术,前期已缴纳医疗费七万余元,这312.26元是最后一笔未结清的零头。
“再尝试翻翻病历和门诊档案,看有没有其他联系方式。”我对律师说,“三百多块钱的案子,公告费还有400元,比诉讼标的额还高,再努力一次。当然,公告费肯定是败诉方承担。”
两周后,律师终于带来了新号码。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长舒一口气,但很快发现,这只是另一道难关的开始。
法官:“你好,这边是西安市碑林区人民法院民四庭,关于XX医院起诉您补缴医疗费的事……”
被告:“你们怎么回事,天天发短信打电话,你说你是法院的,谁能证明?现在天天有人发短信让我缴费......”
我话音未落,对面传来警惕的声音。后续几次沟通,她答应来法院取材料却迟迟不见人影。直到某天,医院代理律师突然来电:“法官,被告把剩余的医疗费交了。”我心头一松,以为这场波折终于画上句号。
谁知我联系被告确认时,她语气更加抵触:“你们天天换号码催钱,我分不清真假,三百多块我认了,但让我签字确认,不可能。”
我意识到,这不是法律问题,而是一场信任危机。在电信诈骗高发的今天,法院的正式通知反而成了“可疑信号”。
我放缓语速,一字一句报出她的就诊ID、手术名称、用药明细……最后说:“如果您还不放心,可以来法院一趟,我们面对面核对,或者告诉我地址,我给您送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终于答应:“好,我下午过来。”
当她真正坐在我对面,翻看盖有公章的诉状和病历复印件时,紧绷的表情渐渐松弛,最后不好意思地笑了:“法官,真对不住……我三年前确实在这家医院做的手术,我也不会拖欠医院的医疗费,这些信息都对得上。现在骗子太多了,我实在是不敢贸然确认些什么事情……”
送走她时,窗外已是黄昏。这个标的额不足公告费的案子,却让我感受到比大案更重的分量——它考验的不是法律适用的精准,而是司法如何穿透信任的壁垒。
在价值失衡的案件里,多打一个电话、多解释一句、多跑一趟腿,看似“不经济”,却是“如我在诉”最朴素的诠释。当当事人笑着说“我错怪你们了”时,那份对司法的信任,远比一纸判决来得珍贵。
这312.26元,结清的不只是三年前的医疗费,更是一场关于公正与温度的信任验证。而法官的“最后一劝”,有时候不过是把冰冷的程序,焐成有温度的对话。
作者| 张令怡
编辑| 李娟
责编| 马宁
审核| 姚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