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安晚报)
转自:新安晚报
日常生活中,只要我干了一件妻子不喜欢的事情,她就会问我:“你可知道,丑多少钱一斤?”
我自知理亏,又不甘词穷,便常以幽默嬉皮的口吻回击道:“丑无价,因丑者不知其丑也。”妻子冷笑一声,扭过头去,不与我言语。我这才知道,丑原来是有价的,而且贵得很。
妻子口中的“丑”,涵盖了我生活中所有的不良习惯。譬如,我饭后躺在沙发上剔牙;睡觉前将袜子随手丢在床边;洗完脸,毛巾没有拧干净,往下滴水;刷碗之后,锅台像是刚下过雨……久而久之,我竟能预判她的发问,每每在犯错之前,耳边便响起她的声音。于是,知丑的手便自动缩了回来,或者重新伸出去。
妻过日子是精明人,从不做亏本生意。我每“丑”一次,她便记在心上,待到合适时机,便要连本带利讨回来。有时是让我陪她逛一整日的街,有时是逼我满脸赔笑地吃她煮糊了的粥,有时会罚我拖地擦玻璃。最可怕的是她发明了一种“记丑账本”,竟将我的种种“丑行”一一记录在案,月末结算,令我以一周不许喝酒的代价来偿还。
记得有一回,妻外出学习一周。我独自在家,偷偷在书房抽了几支烟。尽管我在她回来之前,毁灭了诸多作案证据,可她馋猫鼻子尖,一进家门,还是闻到了。她并不发作,只是笑眯眯地问:“这几天的丑,分量不轻啊!”我自知理亏,只得低头。她却说:“不忙,先记着。”我毛骨悚然,知道必有后报。
果然,三日后我感冒发烧,她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说是祖传秘方。我闻着那味儿便想吐,她却戏谑道:“大郎,快把药喝了吧。”我明知黄脸婆要我偿还丑债,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捏着鼻子喝下去,苦得舌根发麻,她却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后来,我才知道,那不过是半碗普通的板蓝根,里面她多加了一钱黄连。
如此这般“丑”来“丑”去,一逗一捧,竟成了我们夫妻间的一种默契。有时我故意做些“丑”事,引她来问。她也配合着板起脸来,假戏真做。邻居们常听见我们家传出“丑多少钱一斤”的问话,常以为妻是在算我买菜细账,怕我偷攒私房钱。
前阵子妻子生病,高烧不退。我守在她床前,看她两颊通红,嘴唇干裂,心里忽然害怕起来。我握住她的手说:“你问我那么多次丑多少钱一斤,可知道命多少钱一条?”她虚弱地笑笑:“命无价,因活人皆自以为能长命百岁。”我听了,眼泪便下来了。原来她早就知道我想要说什么。
病好后,她变本加厉地挑剔我的“丑”。我拖地留了水渍,她问:“丑多少钱一斤?”我烧菜偷放了她不喜欢的生姜水,她又问:“丑多少钱一斤?”对于诸如此类的反问,我不仅不恼,反而觉得安心。因为我知道,在她问我这句话之前,她已经在心里原谅我了。而且,有了这句话挡驾,我不但少挨了白眼,而且又少听了唠叨,真是长痛变成了短痛!
前些日子,儿子带准儿媳妇回家吃饭。准儿媳妇斯文秀气,说话细声细气。妻子待她极好,又是夹菜又是添汤。我一时得意,便在饭桌上讲起年轻时追求妻子的糗事。正说到兴头上,忽听妻子柔声问道:“老夫子,你可知道,丑多少钱一斤?”我家准儿媳妇听了,不仅没有惊讶,反而按捺不住,笑出声来。我抬头看看儿子,儿子不语,只是傻笑。原来这“丑”的买卖,早已在我们家传承下去了。
如今,我和妻子都已鬓发斑白,她问我“丑多少钱一斤”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有时我故意做些出格的事招惹她,她却只是摇摇头,不再发问。这让我反倒不习惯了,便凑上去问:“怎么不问丑多少钱一斤了?”她便一摆手,回答说:“老骨头了,丑也丑不出什么新花样了,懒得问价了。”
昨夜梦中,我听见妻子又在问:“丑多少钱一斤?”醒来时,我发现她正熟睡在我身旁,呼吸均匀,神态安详。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心想,这“丑”的买卖,怕是要做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