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南湖晚报）

转自：南湖晚报

　　课本里的春天

　　N王国维初级中学教育集团南苑中学812班

　　朱夏鑫 指导老师 顾渊哲

　　我是一本泛黄的语文课本，安静地躺在教室第一排的窗台上。春日的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地照进来，正好落在我被翻卷的书角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折痕里，还藏着二十年前山间教室的粉笔灰。每当穿堂风拂过，书页便轻轻颤动，仿佛还在回应着那个少年冻得通红却紧握不放的手指。

　　书脊上“张远远”三个褪色的钢笔字正在阳光里泛着微光。那是1998年的初冬，他用攒了三个月的鸡蛋换来的英雄牌钢笔，在供销社的玻璃柜台上试了又试，最终在作业本背面练了三十遍才落笔。墨迹晕染在粗粝的草纸上，洇开的纹路像极了那年教室漏雨的痕迹——半间土坯房的木窗框歪斜地钉着塑料布，北风掠过时，糊墙的旧报纸便和书页一起哗啦啦地发抖。

　　那时的晨读总裹着柴火气息。张远远总把冻僵的手揣在我封底夹层里取暖，那里有他母亲纳鞋底剩下的棉花。早春的霜花在窗棂上结出冰晶，他呵着白气朗读《岳阳楼记》，声音和火塘上煮红薯的咕嘟声缠绕着升上房梁。我见过他偷偷把烤得焦香的红薯皮夹进第56页当书签，结果糖汁把“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忧”字染成了琥珀色。

　　最难忘的是扉页夹着的那片枫叶标本。2001年霜降那天，邮递员的自行车铃铛惊醒了整个山村。他抱着我冲出教室时，裤脚扫过沾满露水的野菊丛，惊起的金凤蝶扑簌簌落在我摊开的《荷塘月色》页面上。通知书在他褪色的蓝布衫衣袋里沙沙作响，像要飞出只报喜的鸟。老枫树的叶子红得滴血，他踮脚摘下最高处那片完整的五角枫时，山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衣摆，露出腰间用麻绳系着的旧算盘——那是他父亲临终前用冬青木刻的。

　　如今站在讲台上的张老师举起我，粉笔灰簌簌落在第七课《少年中国说》的页眉。那些用铅笔、圆珠笔、钢笔层层叠加的批注依然鲜活：泛黄的便利贴上抄着图书馆借来的名家赏析，页边空白处画着歪扭的思维导图，“知识是翅膀”五个字旁边，还留着被泪水洇开的蓝墨水——那是2003年非典封校时，他在医院走廊就着路灯预习《出师表》，却接到母亲病危的电话。

　　穿校服的少男少女们围拢过来，我听见书页间沙沙作响。有个扎马尾的姑娘轻轻抚摸第102页的油渍，那是某个寒夜煤油灯打翻时留下的印记。她指尖的栀子花香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的清明雨，张远远蹲在坟前烧模拟试卷时，纸灰蝴蝶般落在我写满《劝学》批注的页脚。

　　穿浅蓝卫衣的男孩突然惊呼：“枫叶标本后面有字！”二十年前那个星夜，张远远用针尖在叶脉间刻下的誓言终于重见天日——“我要带这本书去看山外的海”。此刻斜斜的夕照正穿透叶脉，将纤毫毕现的刻痕投影在教室白墙上，恍若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月光漫进窗户时，我听见讲台上传来熟悉的沙沙声。张老师正在批改作文，偶尔停下笔凝视窗外群山。他的影子投在我卷边的封面上，与二十年前那个缩在土墙根背书的身影渐渐重合。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惊起了栖息在玉兰树上的夜莺，振翅声里，我看见无数个清晨的霜花正在融化，汇成春溪流过泛黄的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