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廊坊日报)
转自:廊坊日报
有了网络,甚是方便。我会经常不自觉地买一些纸笔、看或不看的书籍,即便是不用,堆放在书房的角落。以前,每过几天,母亲就会帮我整理一番,连纸屑都会整齐地摆放好,生怕我有用处。那时总嗔怪母亲,太过勤劳,养成了我粗枝大叶的性子。
几片枯干的银杏叶从一本厚厚的书里掉落,它应该存放几年了。那会儿,我从外面捡拾回来这些金黄的叶子,形状如同她手里的蒲扇,母亲欢喜得不得了。我们就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洗净,晾干,挑选精致的夹在厚厚的书籍里。几年下来,叶的脉络依然清晰,只是颜色没了那份青春的模样。
朋友让我学会断舍离,该扔掉的就扔掉。免得看了伤感,也把屋子堆得满腾,不显洁净。
和母亲一起写过的一些书信,是断不能扔掉的。跟着母亲从老家出来几十年了,她的一些本家亲戚,已联络不上。记得有一年,我满十八岁,自己想回一次老家,母亲生病初愈不放心,追着去了火车站,结果我们一起回的。我们去四川县城的高中问询过,没有找到大舅,可能是大舅去了别处教学。
母亲老了,她是家里老幺,自然认得的娘家人也越来越少,她说就写写书信吧,中元节时和纸钱银票一起“带”过去。
这样,写书信,便也成了我的习惯。可很多书信再也没有寄出过。
那些信就堆在抽屉里,信封上的字迹有的已经淡了,有的被潮气洇得发皱。最上面那封收信人写着“大舅亲启”,邮票还崭新地贴在右上角,是那年在四川县城邮局买的,印着山间的杜鹃,红得像母亲当时鬓角的胭脂。
那天从学校出来,母亲攥着这封信在路边站了很久。秋风卷着落叶扫过她的布鞋,她叹口气:“你大舅最爱杜鹃花,以前在院子里种了满满一墙。”我没见过大舅,只从母亲零碎的话里拼凑出个影子——戴眼镜,说话轻声,教学生时总把粉笔头捏得很牢。这封信里,母亲写了“外婆临终前念叨的三儿啥时候回”,写了“老屋翻新时在梁上发现大舅少年时刻的名字”,写了“我挺好,就是常想起你带的野山楂”。
后来母亲的手开始抖,握不住笔,就由我代笔。她坐在藤椅上,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银白的发间,一句一句地说:“告诉你二姑,今年的桂花糖做得少,留了罐给她”“跟你表叔说,他家小子考大学的事,我记着呢”……那些名字大多我已陌生,母亲却记得清楚,连谁爱吃甜粽子,谁总把纽扣扣错都没忘。我写得慢,她就盯着信纸边角那片银杏叶看,那是我们一起压的,她说:“叶子干了也能记事儿。”
抽屉深处藏着封给母亲的信,是她走后的第一个冬天写的。我说“今天下了雪,像您以前腌咸菜时撒的盐”,说“楼下的馄饨摊还在,我加了您说的胡椒粉”,说“整理您的衣柜时,在棉袄口袋里摸到片干花,是那年您说要寄给二姑的”。写到这里笔尖顿住了,忽然想起母亲总说“信要写得实在,别让人挂心”,可眼泪落在纸上,洇湿了好大一块。
朋友又来劝我清一清,说“数字时代了,留这些没用”。我没应声,只是把那片枯银杏叶夹回书页里。它的脉络依旧分明,像母亲当年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教我写“平安”二字时,留在纸上的温度。
窗外的快递车呼啸而过,屏幕上的消息提示不停闪烁。我知道,有些话得落在纸上,哪怕没有地址,没有收信人。就像母亲说的,字扎在纸上,就像根扎在土里,总有地方能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