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沈阳日报）

转自：沈阳日报

　　□张志明

　　槐花绽放、麦浪起伏的时候，我从大东北，坐着绿皮车去了祖国的西南，去找我的诗和远方。

　　火车，最接近旅行的温度。列车奔逸绝尘，窗外无物长驻。风景总是新鲜的、流动的，思绪也是流动的，两者交融，仿佛置身于流畅的梦境。即使你不是诗人，你的情思也会受这诗意的氛围感染，或许想起艾青的《复活的土地》：河岸上／春天的脚步所经过的地方／到处是繁花与茂草／而从那边的丛林里／也传出了／忠心于季节的／百鸟之高亢的歌唱。如果有月亮，窗外会有被月光镀上的银色，你会寻觅着“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天宝元年，也就是公元742年秋天，李白接到进京的调令时，写下《南陵别儿童入京》，烹鸡酌酒、儿女牵衣，其乐融融。“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诗人骑着高头大马，踌躇满志地直奔长安。进京后，他被赐为“供奉翰林”。他在宫廷混迹一段时间，冷静了，清醒了，发出“群沙秽明珠，众草凌孤芳”的感慨。侍奉皇帝三年，在“优诏罢遣”之后，他唱着“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歌，去洛阳会老友杜甫、高适，又去了山东、江苏、浙江……开始新的旅行，演绎他诗化的人生，坚守他不屈的人格。

　　林逋景德元年的旅行，让人唏嘘不已。他腰挂宝剑，一身戎装，骑着瘦驴，从杭州出发，过芜湖、走舒城、登金陵、下姑苏、抵曹州……林逋博学多才，书画俱佳，梅与鹤是他的人生慰籍。“粉竹亚梢垂宿露，翠落差影聚游鱼”“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唳便惊寥沉破，亦无闲意到青云”“鹤闲临水久，蜂懒采花疏”，无不浮现他与世无争的恬淡心境和孤清自傲的君子品格。

　　苏轼的一生都在旅行，直到客死常州。他在苦难的磨砺中，以乐观的姿态，实现自我解脱，随缘自适，超然物外，成就了事业的凤凰涅槃。元丰七年，他在九江送行宴上的《满庭芳》：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堂前细柳，应念我，莫翦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这是他心路历程的刻画，也是他的心灵荡涤的写真。《记承天寺夜游》仅有87个字，文学造诣登峰造极：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是啊，月光处处都有，可是像苏轼和张怀民这样有闲适心情的人，却太少了。写下这篇文章时，苏轼已被贬黄州4年。在这样一个月夜，他和友人同赏月色，用轻松惬意的文字描写月光的空灵澄澈之美，可见他豁达和乐观。羡慕苏轼，永远能发现生活中美妙而值得欣赏的一面。

　　“诗情放、剑气豪”的马致远终于在而立之年，选择辞职漫游。遂有了“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千古名句。这种景物排列，看似简单，却极具技艺。枯、老、昏，一派衰败之气。古道、西风、瘦马，又是天下多少文人天涯羁旅的写照。

　　在绿皮车上46个小时后，我到达昆明。找一家小旅店安置了行李，就去了西南联大旧址。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的汪曾祺文章里对联大的描写很细致，几乎都能复原出来。但旧址中只保留了几间教室，说实在的，比我想象的还要简陋。但窗下的百子莲开得正旺，紫蓝色的，特别美，可能她植根的土地，还蕴藏着80年前联大师生的朝气和力量。汪曾祺是1939年乘船到的昆明，入学考试那天他高烧40度，那时他还与医护人员开着玩笑，谈论遗书的事。他始终是“用笑脸面对悲惨的命运”。大学毕业时，正是抗战的关键时期，有家不能回，在校友筹办的中学任教糊口。本来薪金就很少，后来又停发了。吃食也极为简单，多是辅以野菜。汪曾祺闲暇时，就跟着校工老鲁到林子里抓豆壳虫，然后在锅里干爆，撒些花椒盐就酒，竟吃出盐爆虾的味道。十几年后，他在《七里茶坊》讲述了数九寒冬和3位农民工在张家口城郊的七里茶坊镇淘粪的生活，讲得有滋有味的。他文章中还写过，在坝上绘马铃薯标本，坝上的秋天很冷，最后都是把马铃薯放在地炉上烤着吃了，把困苦的生活写得诗意、写得浪漫。读汪先生的文章，如田园漫步，吸着清新的空气，踏着潺潺的小溪，可能还有朝露，可能还有晚霞。汪先生的人物都是善良的。他用一双善良的眼睛寻觅着善良的人们，这些人有的可爱、有的可笑、有的可怜，但没有可恨的。

　　从联大旧址出来，我去了翠湖看莲花。那时下了淅淅沥沥的雨，莲花婀娜地含着苞，只有莲叶轻轻地舞着，宛如绿色的伞盖，守护着水的清澈。湖边石板路上，真有许多撑着油纸伞的、丁香一样的姑娘，迈着悠然的步子。

　　我对翠湖说：请许我莲花徐开，请许我莲花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