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广洪
山坳传来“嘟嘟”的喇叭声。“大鼻子客车来啰!”人们蜂拥而上,这是老家以前乘客车的场景。
玉龙场地处大足通往永川的隘口。当时,客车每天由大足、永川两个方向对开,分别于上午8点、下午3点左右到站。玉龙场非一般乡场可比,素有“一赶东关,二赶龙水,三赶玉龙”之说。街道居民加上附近厂矿有几千人,每天有几班客车从这里经过。
客车由解放牌卡车改装而成,淡黄色车身,车头像马戏团的小丑一样滑稽,故当地人称之为“大鼻子”客车。“大鼻子”客车车身小、动力弱、噪声大,只有10多个座位。车顶像乌龟壳,码放行李后,用结实的绳网罩住。
尽管玉龙只是个“招呼站”,但热闹的场面却赛过赶场天。当熟悉的喇叭声传来,乘客们如潮水般涌向售票员,即便在三九寒冬也会挤出一身汗。空余的座位比大熊猫还稀缺,绝大多数人即便挤上了车,也只有站着的份,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到达县城后,双脚已麻木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仅有的车票优先卖给公社干部或七姑八姨,乘客往往乘兴而来、失望而归。“扒二哥”混迹在车站,不时有老实巴交的农民在慌乱中遭扒窃,哭得呼天唤地,甚至昏厥过去……
司机堵在车门口,扯着喉咙喊买票排队上车,提防有人趁乱浑水摸鱼。要是遇到了“缠丝拳”的练家子,身单力薄的司机哪里抵挡得住?其实,司机就是在提高嗓门给自己壮胆罢了。顿时,现场乱成了一锅粥,有的父母先把娃娃递进去,而自己却被挡在车外,娃娃在里面喊爹叫娘。有个姑娘爬车窗时,不小心剐伤了身体,鲜血流了一地,跑到公社卫生院缝了几针后才止住血……
尤其是三伏天,蒸笼似的车厢里,充斥着叶子烟、汗臭味,与吵闹声交织一起,那景况真是难以言表。有急事者,苦于买不到票,如猴子般攀爬上车顶,置生命危险而不顾。司机见状赶紧刹车,生怕闹出人命。迅速打开车门,喊大家拼命往里塞,车内挤得密不透风,一个个乘客像打捆的甘蔗。有人趁机调侃“脸挨脸,胯对胯”,引来众人哈哈大笑,似乎忘记了乘车的困顿和烦恼。
如果实在挤不上车,就只有靠自己的“11号车”(两条腿)了,徒步到龙水、大足、永川皆是常事。有胆子大的,干脆蹲在打砂坡或黄葛树急弯处,学“铁道游击队”飞身扒上路过的汽车,那场面惊险刺激,堪比好莱坞大片。
有一次,我去城里找父亲拿学费,在车里挤得无法动弹,刚出场口就突感内急,若喊司机靠边停车的话,就很难再次上车,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憋气硬挺,屁股夹得紧紧的,嘴里念念有词“忍住,忍住”,真正体会到什么才叫“水火不留情”。
在一个滴水成冰的腊月天,15岁的哥哥去永川交茶籽,收购员百般刁难,苦苦哀求之下,直到傍晚时分才验收入库。苦于无钱住旅馆,哥哥只好忍饥挨饿,经过7个小时的跋涉,半夜三更才疲惫地回到家,母亲抱着他痛哭一场。
若想在中途上车的话,那就要全凭运气,像打麻将碰到了“天和”。此外还要看车内还有无空隙、道路是否平顺、司机的心情是否舒坦。懂事的乘车人,总是提前在稍微平坦的路边等待司机大发慈悲地“刹一脚”,但多半是车子一晃而过。
玉龙到龙水路段是碎石路,弯道多、坡度大、路面窄,路面坑坑洼洼,车子行驶在上面就像跳舞。尤其是孙家湾等处的陡坡,要提前挂三挡往上冲,待半山腰时再换成一挡爬坡,轮胎冒着焦煳味的青烟,发动机“呜呜”轰鸣,似蜗牛一般爬行。有时车子还会往后退,吓得车内乘客尖叫声不断……
司机“侯老头”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他对乘客和蔼可亲,总是笑嘻嘻地让大家都挤上车。他叼着叶子烟慢悠悠地开车,有乘客赶时间,催促他开快点,他总是乐呵呵地来一句“好师傅不在忙上”。从玉龙场到县城,他开车至少要比其他司机慢半个小时,但大家还是喜欢坐他的车。
星移斗换,沧海桑田。如今玉龙场被列为中国传统村落,过去的碎石烂路变成了柏油大道。私家小车也早已进入寻常百姓家,想出门抬腿就能走,但那段“大鼻子”客车的往事却让人难以忘怀。
(作者系重庆市大足区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