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唐山劳动日报）

摄影 闫军

1

黑

乌云的切块，放大的墨条，彼岸砖的样品

排列出一座城的哀思碑和悼词石阵

一匹匹欣慰就这样平平展展地铺在墙面上

如镜，没有任何褶皱

方方正正的矩形

我于此所获得的安抚见棱见角

一一都在天地间矗立成极为稳妥的样子

比惨还惨

比痛苦还痛苦

比悲伤还悲伤

一场突降的大劫难转身离去后

只留下这一组铁重铁重铁重的背影

至暗

至阴沉

至冷硬无光

比黑还黑

2

接受着一座城的殇

收留下24万多个亡魂

这一切都太重了

路南区岳各庄路19号这块平地因此是下塌的

在下塌中坚挺着、支撑着并辽阔地铺展开去

3

用石头

将那天崩地裂的一瞬凝固

行与列，按照街巷的方式

将亲人们安置在原先居住的家中

A、B两面，我的身后是你，你的身后是我

人生的终点通过一致的重叠彼此获得了依靠

大家在一起

不孤单，不寂寞，不冷清

而

所有的姓名都是金色的

像灶膛的火，像和煦的眼神，像日光和月晕

竖着排的是姓和姓、名和名

横着排的是姓名、姓名和姓名

横竖都是百家相聚的缘

抱团取暖的亲密

对一个人的祝福、期待、赞赏，在

好的比喻，美的拟人，吉利的象征，在

读来读去，我读到的是一篇戛然而止的雄文

是一篇内容炽热的诔，

它以雪花和雨滴

为标点，以泪串连成章

我读来读去，读到最后发现仅剩一字：爱

繁体的爱啊

当一个人的爱被一道蓝光劈开

一个幸存者就意外获得了两个爱

一个是死者留给生者的痛惜

一个是生者对死者的留恋

当24万人被一道蓝光同时接走

一座城就额外多出来24万亩空地

这空地姓爱

而且又是双层的

一层用来繁殖无边无际的花木和阳光

一层用来洞藏不朽亲情的封坛陈酿

我就是依附着这种爱生存的

靠这爱的裂隙作为呼吸的通道

在这爱的裂隙所撑开的空间里

滋生出努力生活的勇气

向上的精神和气量

4

高7.28米

5组13面

这黑色石板墙体

距离纪念水池水面19.76米

这隶书的花名册

这厚重的灾难谱

这夹着历史风云的备忘书

这供放在大地案头的慰勉的摆件

让我们往南一抬头就能够看见

看清它的碑影上前来拥抱这座城的意图

带着49年的苦思

带着49年的心事

带着49年的忆念

我今日来此面壁

我要在一场大的阴阳映照中

发现并找回自己

我要让铁轨以它疼痛的弯曲

纠正我的面目

让我看清

从49年前推送过来的那间平房不倒的影子

墙下一溜鲜花

那依偎的样子十分凄美

每个人都是代表几个人站在这里的

我们发红的眼睛里汹涌着大海苦涩的潮汐

躬身

低头

默念

唇语

我们的悲情是那场灾难的封面也是封底

我们此刻的面对和转身离开具有同等的意义

没有人屈膝下跪

没有人伏地磕头

我们在这里是站立着进行怀想的

是两腿直着与亲人见面和打招呼的

沾着泥土的深情

印到额头上的虔诚和恭敬

都在我们的血液中流淌着呢

如今我们只不过是改换了一种姿势完成祭奠

在此，深情始终是站着的

在此，虔诚和恭敬始终是立着的

5

每当夕阳西下

纪念墙就会迎来它的旭日

怀揣着一团烈火的另一种日子就此开始

明媚的阳光已将成束的灿烂解锁，展开了

墙的黑里

一片火红

6

没有排成纵队

绝不会出现多米诺骨牌效应

这里的石板与石板只选择横向并列

只选择比肩挺立，共同直面风云季或鲜花海

我们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呢

它将这个意思永永远远就戳在这儿了

7

在这个酷热的7月

在这个把熬过成日子的这一天天

一组成排的高墙告诉我

一座手臂上戴着黑纱的城

她的内心已足够明亮

她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就是为着带动太阳的东升西降才如此奔波的

这一天

我佩戴的这朵白花

再一次将我的胸膛命名为一块土地

再一次让一滴眼泪生出花瓣和花蕊

把我的心

确认为这朵花的一个果实

我是从这高墙上滑落下来的一缕星光啊

不以夜而只以昼的名义成为四处走动的塑像

这墙的黑

在彩虹里不可或缺

否则一切就不会完整

这墙的黑

让凤凰的翅膀

首先在颜色上获得飞翔的平衡

这墙上的黑

让她的城和她的人民

更加懂得了肃穆凝重庄严，及红绿蓝的配比

8

这墙

这煤的扇面啊

这创作新图画的镇纸啊

这能够精确称出岁月分量的石质砝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