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 梦(图)
创始人
2025-07-24 05: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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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天津日报)

转自:天津日报

  肖纤依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梦里,罗达水似笑非笑地朝她走来。肖纤依急退,匆忙中怎么也找不到出路,想要躲起来,屋内却空无一物。眼看罗达水离她愈来愈近,一惊,人就醒了。肖纤依坐起,汗黏黏的,贴着身,颇不舒服。她不愿吵到身旁酣睡的丈夫小元,轻轻下床,到浴室冲了个凉,又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怎么会梦到罗达水?十几年过去了,肖纤依刻意埋至记忆深处的影子又蹦出来。是因为前些天,阿婷打电话告诉她碰到了罗达水?

  “罗达水生活状况不太好,公司解体,正和老婆打离婚官司。”阿婷的大嗓门从话筒另一端传来。

  “是吗?”肖纤依不紧不慢的一声,在阿婷听来,倒像是漠然。

  “好好的一个人,瘦得不成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在他工作室那会儿,生意蛮好的,也没听说他婚姻有问题。我记得公司搞活动时,碰到他们一家,四口人笑眯眯的,看起来挺幸福的样子。你有没有印象?”阿婷想唤起肖纤依探讨的兴头。

  肖纤依敷衍了几句,只想快点结束通话,随便找个借口就把电话挂了。

  怎么不记得?十五年前,肖纤依是罗达水建筑师事务所的资深设计师。工作室在桃城城中,专接上亿元的私人豪宅设计。那几年,中国房地产业见好,公司的设计案一宗接一宗。肖纤依在纸上画着一幢幢独门小院:青草地、白围墙、红砖瓦,阳光由宽敞的落地长窗泻入,直扑明亮之室。

  画着、画着,一走神,肖纤依就会想起香港太子道的公寓,一间不到七十平方米的屋:客厅即饭厅,两间卧室摆了床和衣柜,能走路的地方就是一条狭窄的空隙。肖纤依孩童时还不觉得局促,长大了以后身体老是磕磕碰碰的,胳膊、膝盖突然间长了角似的,没事就和橱柜、桌椅打斗,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肖纤依发誓以后一定要住进一个能容自己四肢伸展无碍的家。念完中学赴美读大学,她主修建筑,毕业后拿了建筑师资格证。

  加入罗达水的事务所,是肖纤依在建筑业闯荡多年之后。那时她刚离婚,一个人从东岸搬至桃城。事务所是罗达水父亲创办的,顶着三十几年的老招牌,颇有些名气。罗达水大学毕业进了公司,从底层做起,老爸退休后成了公司总监。在同事眼里,五十岁上下的罗达水不似老人有人缘,但很精明,是真正的生意人。他已婚,太太是心理医生,能干、练达,两人爱情长跑八年后结了婚,有两个孩子。

  罗达水第一次见肖纤依,是在一个同业退休欢送会上,六七十人挤在城中一家著名餐馆的宴客厅。罗达水两杯红酒下肚,浑身发热,感觉周围嘈杂,酒会就是这么一回事,谈谈天气,聊聊股市、球赛,借着酒胆,掏心掏肺地说着想说和不想说的话。罗达水心不在焉地听着一个建筑商谈房地产,不时地拿眼瞄着大厅,想找个机会脱身。

  这时,他看见身材高挑的肖纤依夹在一群人当中。看似三十五六岁的肖纤依有张瘦削的脸,一对纤细秀眉下的眼睛黑白分明、灵活有神。肖纤依那天穿的是件天空蓝的棉纱连衣裙,飘逸大方,在一众灰黑色的职业装中显得分外出挑。罗达水凝视着肖纤依,朝她走去。

  开始交谈后罗达水才知道,肖纤依是他公司的新人,那天是她第一天上班,被另一位建筑师阿婷拉着去了酒会。肖纤依带着礼貌性的微笑,听罗达水自我介绍。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厚实的胸背,一头浓密的黑色头发,高度近视眼镜后一双突出的眼睛。罗达水挡在她面前,遮得一屋子都暗了下去。

  酒会后,罗达水时不时找肖纤依询问她的工作进度。肖纤依的直属上司并非罗达水,但她耐心配合着这位大老板。和肖纤依熟了之后,话题慢慢转出了工作层面,谈到他对婚姻的不满,他告诉肖纤依家里的事,大到买房借款,小到晚上吃什么,都是太太说了算。罗达水偶有一点儿意见,就换来太太的心理分析。罗达水烦,闷不吭声,两人便陷入冷战。两个孩子察觉气氛不对,躲在房里不出来。久而久之,家里冰冷的时候多过融洽之时。

  肖纤依不傻,她察觉出罗达水对她有好感。从小到大,肖纤依身旁不乏追求者,她虽没有叫人过目不忘的美,可是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亲和力柔软如棉,让人寒凉时想拿来裹身,是别人想靠着她的肩头倾诉的红粉知己。但肖纤依从来也不想要这样的身份,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她来自一个彬彬有礼的家庭,从小到大被教导最多的就是对人要温和谦让、耐心助人。当听多了别人的烦恼时,肖纤依觉得自己就像儿时住的公寓,只是塞得满屋的不是家具,而是他人的隐私。

  她对心理医生提及,她讨厌罗达水常常找她诉婚姻之苦。

  “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不想知道他的家事?”医生问,“为什么你不能说很抱歉,我不想听?”

  是啊!为什么?肖纤依说不上来。她喜欢人人都高高兴兴的,喜欢被夸、被需要的感觉。她是父母眼中乖巧的女儿、师长口中的模范学生,朋友有事时都喜欢找她帮忙,同事赶不完的图稿请她完成,连离了婚的前夫有要求时,她都尽力配合。

  “如果我拒绝帮忙或不耐烦,我怕他们会伤心、会不高兴,甚至会有麻烦。我可以做到的,为什么不呢?”肖纤依说。

  “可是不关你的事啊!”心理医生说。

  可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一切都变了,肖纤依开始不断反问自己:“这是我的错吗?”

  那是“五一”节前的一天,办公室里的人午后三点就陆陆续续下班了。肖纤依趁着无人,专心修改一份即将交稿的草图,修到满意之时,已是华灯初上。她一边收拾文案工具准备回家,一边想着到家后可以泡壶好茶,看看书,再烤个蓝莓派,明天去朋友家聚会时带着。

  “还没走?”听到声音,肖纤依吓了一跳,抬头见是罗达水,笑说:“你怎么还在办公室?吓我一跳。我刚修完了格运公司的草图,这就要走。”罗达水说:“我也才忙完。草图什么时候交?”肖纤依回答:“节后。”

  罗达水打量着肖纤依的工作间。肖纤依是资深设计师,所以分配到办公室隐秘的一角。小空间左边是一扇落地长窗,窗上有肖纤依用白粉笔随意勾画的出水锦鲤。和锦鲤对望的是十几只手工做的白纸鹤,从天花板垂吊下来,时不时随通风口送出的风轻微飘动。和长窗形成直角的L形长桌,放置着电脑和零零散散的几本杂志、图册。桌边一盏绿色台灯发出晕黄柔和的光,笼罩着一角。

  “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罗达水问。

  “不了,家里很多事,得赶紧回去了。”肖纤依说。

  “就一杯,顶多半个小时。不碍事的,怎么样?”

  “下回吧!”肖纤依推托着。

  “去吧、去吧,就当提前过节。”罗达水边说边随手关了桌上的灯。

  肖纤依只好随罗达水来到一家酒吧。许是节日前夕,没有多少客人。肖纤依点了杯红酒,罗达水则要了威士忌。肖纤依漫不经心地听罗达水说着家里的琐事。

  说到一处,罗达水忽然用小指碰了碰肖纤依的手。肖纤依一惊,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诧异。

  “纤依,”罗达水开口,“我觉得我们特别谈得来。”

  “是吗?”肖纤依尴尬地笑了笑。

  “嗯。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愉快。我可以放松自己,可以和你天南地北地聊,连家中不愉快的事都可以一吐为快,也不怕你笑话我。”

  “这没什么,倒是你和太太之间,该想想怎么改变现状。”肖纤依想转换话题。

  “改变?怎么改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或者一同去看看心理医生。”

  “不是没谈过,一段时间之后又恢复原状。而且她自己就是心理医生。”

  肖纤依默然,她不愿再听下去,也真帮不上什么忙,毕竟自己的感情路也走得不顺,婚后五年就离了婚,之后交往过一两个男朋友也都无疾而终。

  “不谈我的烦心事了,说说你吧,怎么到现在还单身?”罗达水边说边欲将肥硕的手指伸向肖纤依,“有没有想过找个人?”

  肖纤依不动声色地撤下台上的双手。“工作忙,根本没时间也没气力去想这个。”她不愿和罗达水深谈这个问题。

  “我给你介绍个人吧,我怎么样?”

  肖纤依惊讶地瞪着罗达水:“别开玩笑了。你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真的,我没有开玩笑,我们可以做关系亲密的男女朋友。我一直很向往身旁有个能让我放松、温柔体贴的女人。”

  肖纤依一阵阵反胃:“不可能!我们是上司、下属的关系,而且你还有家室!”她压低声音,话从唇齿间迸出来。

  “这不妨碍我们的交往啊。我可以下班后到你家吃饭,一起看书、看电视。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留下来过夜……”

  肖纤依不太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和衣往床上一倒,竭力想平静下来,不去想在酒吧发生的事、不去想罗达水的一言一行。可一想起罗达水的脸,她就觉得恶心,便起床给自己泡了杯浓茶。她不解且惊讶,虽然知道罗达水对自己有好感,但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敢如此直接地开口要她做他的情人。

  “是我的错吗?”肖纤依问自己。在罗达水常常找她诉婚姻之苦时,她不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其实很厌烦,在他请她去喝酒时,她并没有强烈拒绝,甚至在他陶醉地说着他一厢情愿的计划时,肖纤依也没有气愤地扇他一耳光或把杯中的红酒泼到他脸上。她只是默默起身,到洗手间冷静了一下,然后出来平静地对罗达水道了再见后离开。是她不愿在公众场合起冲突,还是习惯性地对大老板唯命是从?她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怯弱的逆来顺受的个性使然,却没办法不去想,她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明确地告诉罗达水,她,肖纤依,不是他可以随意倾倒负面情绪的“垃圾桶”。

  “五一”假期结束前一天,肖纤依接到罗达水的电话:“酒吧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肖纤依不作声。

  “听我说,纤依。我没有恶意,就是喜欢你。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但是告诉别人这件事,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肖纤依挂了电话。天阴阴的,随时要下雨的样子。她把昨天买的鸡腿拿出来斩成小块,准备做红烧鸡。刀起刀落,碎骨四散,肖纤依看着带血的鸡腿肉,黏滑腥气,只觉得恶心。

  隔天上班午休时,肖纤依开车到公司附近的小公园,给她的律师打了个电话。律师指出两条路:一是什么都不做,就当此事没有发生;二是告罗达水性骚扰,但是必须在六个月以内办,否则无效。

  肖纤依不甘心受欺负,但走法律途径也非她所愿。她怕官司会一直拖下去,长期生活在打官司的阴影中,她只想快一点把这桩不愉快的事忘掉。在公司里,罗达水倒也不再找她,对她有礼貌地保持着距离,一切都公事公办。只有肖纤依知道,那礼貌的背面是小心翼翼有戒备的观望。

  年底前,肖纤依升级主管,薪水也更上一层。她总算明白,罗达水下的是想收买她的棋,是收买她的心,还是收买她的嘴?肖纤依不动声色,照单全收,在想好下一步之前,她不会贸然出击。直到她接到了耶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临行前,肖纤依在无人的办公室,收拾她的工具杂物。辞职信早递上去了,罗达水没为难她。

  “祝福你。”他对肖纤依伸出了手。肖纤依没接,只是转身离开。

  现在,一切即将结束了,她对工作了三年的地方毫无留恋。锦鲤游的是污塘之水,白鹤飞的是昏暗之空。她想过千百种离开时的情景,也想过在同业网上匿名揭发此事,并尽述她对罗达水的恨意、鄙视、可怜,甚或原谅。但考虑再三,最终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肖纤依啜了口微温的牛奶,想着往事的片段。要说一点儿困扰都没有,那是假的,毕竟当年这件事曾在她心底留下了大片阴影。很长一段时间,肖纤依把自己封闭起来,表面上,她如常过日子,但从来不允许自己和任何人走得近,直到遇见同在耶鲁念博士班的小元,是小元让她重拾了对爱的信心。

  “怎么起得这么早?睡不着吗?”听到声响,肖纤依转头,只见披着晨袍的小元踱步至厨房。肖纤依望着睡眼惺忪的丈夫,想着两人的感情,从谈恋爱到结婚这些年,一直平淡稳定,如在无浪的海洋中行驶的小船。偶有遇礁风险,小元都会用他乐观、怡然处事的智慧化险为夷。这明朗豁达的个性,像块磁铁牢牢地吸住了肖纤依。生活中有了小元,肖纤依感到踏实心安。

  “没事,做了个噩梦,梦醒了就想喝杯牛奶。”肖纤依答。

  窗外,晨曦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紫蓝、金黄和橘红的彩带。白昼将至,这会是一个阳光普照的晴日。

  本版题图 张宇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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