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旅游报)
转自:中国旅游报
□ 温吉娜
15年前,我就想去周宁。15年后,凌晨4时,我与朋友自驾,终于进入福建周宁的地界,沿着盘山公路,绕上周宁仙风山。
7月,暑气蒸腾,独独周宁清凉宜人。我曾读过一篇讲周宁的文章,说这里是凉城,因为城在山隙里。一下车,果然清冷便扑面而来。
仙风阁外,席地而坐,抬眼望去,山高云低。磅礴的云海之上,浮起的是织女未理的蚕丝线。是的,每次等日出,我总会忍不住相信天上有织女。织女取荷尖的淡粉、故宫的瓦黄墙红、青花的钴蓝、文徵明手植藤萝的紫,再经她的巧手投入一滴朱红染料,天幕就染出万千层渐变。但这一匹“绸缎”最珍奇,她总不让人多看。等太阳冒到眼睛正中间,她一抖手,仙风做的“剪刀”一裁,风轻轻地呼呼呼,天空又蓦地干干净净了。
日出看多了,依旧觉得稀奇,山登多了,仍觉得每座都巍然。“风景”一词便是这般风雅啊!流动的风变幻无常,千山万水的风光和而不同,是语言绝不能完全概述的。就像我第一次在书中读到周宁时,怎么会料到,被我草草“翻”过的一座山,会让我惊叹呢?
看过了仙风山的日出,我们原路下山,才发现正踏过一条白银古道。宋朝至明朝时期,周宁宝丰银场的白银沿着这条古道运往京城,从周宁到汴京,1000多公里,按古时车马,至少要月余,如今所需车程却不到一天,不必经历徐霞客翻山涉水的苦旅。
想来周宁,除了凉快,看九龙漈瀑布也是理由之一。闽地有海西的别称,“海西第一瀑”的名号足够吸引人。在周宁县城吃一碗猪肝粉做早餐,继续自驾前行。到九龙漈下车,天突然下雨,我拿出伞,惊喜于这天赐的赏瀑好时机。
山上台阶湿滑,倒逼人步步缓行,一步一步,渐渐地有轰鸣声响起。快到四叠瀑时,密集的水汽环绕皮肤,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瀑滴。终于到瀑下,7月充沛的雨量把瀑布喂得很胖。最高处,水拥挤地迸发,再一叠一叠下落,把山石当作鼓面,拍出轰隆隆的声音。
因为瀑布入眼的壮观,许多人常常忽略瀑音的美。响亮的“轰轰轰”下,藏着无数颗水珠敲击石壁的声音,山涧则是归于平静的“潺潺”水声。
鼻腔也可以“观瀑”,湿漉漉的空气从鼻腔涌入,草木清凉味、土腥味,不知不觉能把身体浸透。杉树和樟木自带一股冷冽,九龙廊桥也被泡透了,走上廊桥的第一步,听见一声“咯吱”,老木头的朽味由薄雨发散,九龙漈,是巨大的“气味博物馆”。
再登高,三叠瀑“噼里啪啦”地现身。瀑布像“站”起来的江河,水像百鸟腾飞,热闹得令人咋舌。丰沛的水量落下,落成一片白,“哗”声里,山石了无痕迹,被水吞没。静水流深,闹水源长,还有连日雨水滴滴答答,在瀑布和伞间捣乱。雨季观瀑,是赏景的“应时而食”,此时,九龙漈上游合该更嘈杂,瀑布宽了几尺?上游河道里,水涨了几寸?这是雨季和江河湖海瀑布独有的默契,我尚不知答案。
从出口离开,坐回车上。正午时分,雨遮天色,时间在雨天不分明。车子晃晃悠悠开向此行真正的目的地——浦源村鲤鱼溪。
鲤鱼溪,在九龙漈上游。
下午3时,荷花“闭门”,花蕊不出。接天莲叶忙着盛住雨水,雨水敲得叶片摇摇晃晃,叮叮咚咚作响。鲤鱼,最开始只看见一两条,溯溪进村,越来越多。红、黄、白、黑、花,一条条半臂长,胖乎乎。买一点鱼食,沿着贴溪的石板路走,边走边撒,鲤鱼追着人跑。
雨下得太久,溪水涨得离路面很近,鲤鱼一蹦,哗啦啦拍上岸一摊水。溪水两畔,野苎麻、厥叶茂盛成水里的绿化带。据传,这是为了遭逢洪水时,鲤鱼能衔叶抗流,不被冲向下游。
穿过小巧的观音廊桥,拐个弯,鱼冢现身了。石碑上的朱字已经褪色,逝去的鲤鱼被郑重地葬入鱼冢,有人说,这有黛玉葬花的浪漫。我后来越来越认同这个说法,但,鲤鱼较落花,对浦源人还多了一份生恩。
雨天的昼夜界限暧昧,说不清什么时候。灯光亮起,吃了一碗鲤鱼溪畔的扁肉,嫩滑且脆的扁肉在嘴里游动,再窜进喉咙,好像身体里也窜进一尾鲤鱼。
嘀嗒,一滴雨砸在车门框上。关上车门,回程换人开车,车子像鲤鱼一样流畅地汇入高速。坐在后座的朋友说,他睡得朦胧,听见了鲤鱼划过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