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光明日报

【国际观察】

  7月8日至10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对英国进行了为期三天的国事访问，并与英国首相斯塔默参加了第37届英法峰会，就多个安全与防务议题达成合作意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成果是，英法宣布将协调核威慑力量。

  根据双方签署的《诺斯伍德宣言》，作为北约欧洲成员国中仅有的两个拥核国家，英法首次明确双方将就各自独立的核威慑力量进行协调，任何威胁英国或法国核心利益的对手，都可能面临两国核力量的联合回应。两国还将成立英法核指导小组，由法国总统府和英国内阁办公室领导，负责协调双方在核威慑行动等方面的合作。通过这一合作，英法这两个历史上“相爱相杀”的欧洲邻国，在地缘“寒风”中再次靠近，欧洲战略自主也迈出了颇具象征意义的一步。

欧洲核保护伞易主？

  自1949年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成立以来，美国向欧洲提供的核保护伞一直是象征跨大西洋关系团结的重要因素之一。随着特朗普再次上台执政，包括英国和法国在内的众多欧洲国家对美国70余年来提供的核保护伞开始失去信心。美国政府对欧洲国家的公开鄙夷及其在俄乌冲突问题上赤裸裸的“近俄远欧”举措，让越来越多的欧洲国家质疑美国核保护伞的可靠性。

  2025年2月，还是德国联盟党总理候选人的默茨，呼吁法国与英国共同为欧洲提供核保护伞，以应对特朗普政府可能从欧洲撤出核威慑力量而引发的安全风险。默茨的公开呼吁引发了欧洲国家对摆脱单一的美国核保护伞、建立欧洲版核威慑力量的大讨论。正如美国前驻波兰大使丹尼尔·弗里德所言：“这是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欧洲国家不得不首次质疑美国核保护伞的可靠性。”

  无独有偶，在2025年3月英国上议院国际关系与防务委员会听证会上，英国前驻美大使戴维·曼宁坦言：“如果特朗普政府决定终止我们之间的核合作协议，或者特朗普退出北约……我们如何保卫自己，这将变得极其难以设想……现在，我们必须认真面对。”

  实际上，英法领导人此次决定就两国核威慑力量进行协调，并非下定决心建立将美国排除在外的欧洲版核威慑力量，更多是为了对冲美国核保护承诺的不确定性，并向美国及俄罗斯传达欧洲国家并非一盘散沙，而是可以联合御外的政治决心。在法国国际关系研究所研究员埃洛伊兹·法耶看来，“即使伦敦和巴黎联手，其核威慑潜力也无法与华盛顿相媲美。法国所提供的是一种在对美国存在疑虑时的额外保险”。

  正如法耶所言，英法相比美俄在核威慑力量上处于明显弱势地位。根据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统计，英国和法国各自拥有大约225枚和290枚核弹头，而俄罗斯和美国拥有的核弹头数量均超过5000枚。

  在核运载系统方面，美俄两国均构建了陆、海、空“三位一体”的核打击体系，都拥有洲际弹道导弹地面发射井或发射车、潜射弹道导弹和战略轰炸机三种主要的核运载系统。法国目前具备海基和空基核打击能力，英国的核力量完全依赖海基打击手段，主要通过“前卫”级战略核潜艇搭载美国制造的“三叉戟-II D5”导弹实现威慑，高度依赖美国。

美国会容许英国“另起炉灶”吗？

  《诺斯伍德宣言》的签署并非意味着英法两国打算“另起炉灶”，建设独立于美国的欧洲版核威慑力量。尤其是英国，并不会为了与法国的核合作而轻易牺牲经营了超过半个世纪的英美核武器合作。

  自1956年苏伊士运河危机以来，英法践行迥异的核战略。从戴高乐总统开始，法国历任领导人一直固守其“核独立战略”，而从麦克米伦首相开始，英国一直奉行“核依赖”战略，将英国的核威慑力量与美国紧密绑定。通过1958年英美《共同防御协议》和1963年英美《北极星采购协议》这两份至今仍然有效的合作协议，英美核合作关系高度制度化，逐渐形成了涵盖核弹头、核运载系统以及核发射平台的决策、建造及维护的多重合作机制。

  尽管从欧洲的立场出发，英法都有进行军事核领域合作的意愿，但由于英美《共同防御协议》设置排他性条款，禁止缔约国向第三国分享机密核信息和核技术，英法在核武器生产及研发方面的合作受到严重限制，仅能在核武库安全维护领域进行紧密合作。自2010年英法签署《兰卡斯特宫协议》以来，双方在法国瓦尔杜克联合建立辐射成像和水动力学设施，并在英国奥尔德马斯顿联合建立技术开发中心和发射点，以促进英法在核武库安全维护方面的密切合作。

  由于英美《共同防御协议》对英国开展联合生产和研发核武器的法律限制，及英法对独立核威慑力量的重视，未来英法在核威慑力量方面的协调将更多停留在政治层面，而非生产和研发上的协调，因而难以形成名副其实的“联合核威慑力量”。没有美国的积极支持或默许，英法的核合作关系很难实现实质性突破。

  值得关注的是，即便英法在核威慑力量上的协调并不会对英美核关系造成严重冲击，但这一政治姿态在当前跨大西洋关系风雨飘摇之际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毕竟，这是英国首次公开就核威慑力量与美国之外的欧洲国家进行协调，显示出其在脱欧后与欧洲“再牵手”的强烈意愿。马克龙与斯塔默在这一问题上积极配合，也向外界传递了法国推动欧洲战略自主的坚定决心。

（作者：徐瑞珂，系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英国研究中心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