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泉
《青烟》杜万青 著 作家出版社
一缕青烟从祁连山深处飘逸而出,那青烟的下面是晚清至民国时的村庄。村庄里有两个家族,他们都希望依靠祖坟的风水求得生存和幸福,于是,就有了人性的扭曲和变奏。
杜万青的长篇小说《青烟》正是在这段时间罅隙中挖掘人性——特殊的时代背景,特殊的人文环境,赋予了人性巨大的挖掘空间。小说中的薛家瞅中了一块上好的坟地,薛五佬捐了贡生。从此薛家和凉州知府攀上了关系,做起了官商生意,因此财源滚滚。看似青烟正在冉冉升起,可惜家里出了一个败家子——小说主人公薛驹。
败家子和兴旺家族之间的结构性矛盾构筑了小说的叙事基调,即无边的希望和巨大的失望之间的反差和矛盾。这也是这部长篇的基本叙事逻辑,家要兴、人在败,中间是神秘的风水,看看究竟是祖坟的力量大,还是人败家的力量大。
这个看似矛盾的叙事逻辑也反复将人性的挖掘难度推向了极致。薛五佬笃信风水,抱着莫大的希望,将儿子送给了当地最好的先生教育,可惜小说主人公弃学不读,非要去学唱戏,结果戏没有学成,倒是学会了抽嫖赌且样样精通。他毫不克制,抽了大烟,家没有败光;在外面养了女人,家也没被败光;他在外面豪赌,大赢,甚至还赢来了成口袋的银圆银票。败家的迹象越大,主人公的人性在财色面前越发张扬,他没有半点收敛,毕竟财色是考验人性的最重要的两样工具。至此,祖坟的青烟看似的确存在一般。
人性的确复杂,考验人性的东西太多了,作家拿财色试探,人性败了;再拿亲情试验,亲爹死了,人性如一张画押的账单一样薄,亲情还是失败了;主人公逃离了大山,过起了逍遥快活的浮荡日子。爹死了又能如何呢?依旧难以让他的人性之善得以发现。
小说的艺术价值高下在于对人性挖掘的深浅。父亲的死远远不敌主人公的浪荡,母亲死了呢?作家再次试探,还是一样,死了就死了,财色赌大于母亲的死亡。尽管他也突然哭了一场,但他照样逃出大山,再次深陷赌场。赌场也是考验人性的好去处,作家让他输光了钱,被满面笑容的赌场老板现场训导、讽刺、挖苦了一番,他人性之善依然没有半点复苏,最后,他赌上了自己的两个同胞妹妹。
至此,对主人公的人性挖掘看似穷尽了手段,但作家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一种堪称爱情的东西,看他能否经得起男女之爱的考验。作者要将此摆上人性的天平称一称。在赌到无可抵押的时候,主人公押上了自己的女人,最后也输了。此刻,终于见到了主人公一丝人性的亮光,他当了自己的锦袍,换了二十块银圆作为陪礼,将自己的女人送到了别人手中,同时,稀奇事发生了。他用自己喜欢的音乐为自己的女人送别,人生中唯一一次弹唱了离别之歌。人性的两面在此展现得合情入理,令人扼腕。
看似已经到了人性的尽头,按照惯例,应该是他人性复苏的时候了,错,俗套和窠臼铸造了庸俗。杜万青将主人公摆在亲情和钱财的天平上,再次称量,主人公没有如人们期待的一样倾向于亲情,他被绑到了故乡的深宅大院的大门口,在拍卖现场,他人性的天平依然倾斜向于银子,他选择了用两个妹妹拍出高于债务的银子,而不是珍惜两个如花似玉的亲妹妹的青春和生命。
此刻,作家同时将主人公的尊严和脸面也抵在了人性的额头,然而,这些虚无的东西对他而言,已经早就像他所鄙视的祖坟青烟一样。作家将他的精神和物质世界中最重要的东西一件又一件地拿出来,像宝贝一样,放置在人性的天平上,最终,作家雄辩地宣告:人性之恶经不起任何考验。
一部不平庸的作品,不一定拥有高尚的主题,杜万青选择的是俗到极致的人性挖掘。主人公泼皮赖脸,最终归来,在一个无名的山沟里,差点被人打死,但他最终和四叔挟持着堂妹,逃出了大山。
《青烟》令人想起《活着》,却比《活着》有更残酷的人性揭露,仅主人公一例,可见一斑。祖坟的青烟最终没有战胜人性的贪婪和绝情。这部长篇小说令人深思的远不止于此,这就是它的优秀之处,因为人性能够跨越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