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陈利

自记事起，菜园坝火车站就给我留下了太多记忆和故事。

日前，菜园坝火车站已重新规划建造并开始拆除，运行了七十多年的这座老火车站终于画上句号，迎来它的重生和凤凰涅般。

随着记忆中的老菜园坝火车站渐渐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一股莫名的惆怅与伤感，也涌上心头……

1 重庆有三个菜园坝

名字叫“菜园坝”的地方，1949年重庆解放前就有三个，最有名的便是现在的菜园坝，另两个分别在海棠溪和杨家坪。当年的这三个地方，主要都是种植蔬菜，以满足主城新鲜蔬菜的供应而得名。后来，位于两路口附近的这个菜园坝，因建起了火车站而名声更响。

1952年7月，新中国第一条铁路成渝铁路建成通车；当年9月重庆菜园坝火车站也建成投入使用。从此，重庆人民“走出去”，除了水路朝天门码头外，更多了一条陆路通道，而且还是现代化的通道。一时间，菜园坝成为千千万万重庆人探亲访友、离家谋生的出发地，也成为众多市民游子归家、投亲靠友、读书就业的目的地。毫不夸张地说，菜园坝火车站可能与每一个老重庆人，或多或少、或深或浅，都有着无法忘却的记忆。

回望过往，20世纪60年代的菜园坝火车站，如今留给我的印象仍然是那么清晰，包括火车站上空弥漫的那种独特的味道，还是那么熟悉。那时的火车牵引机头大多是燃煤内燃机，只有极少数是柴油内燃机，整个菜园坝地区上空，都是一股强烈的燃煤和柴油燃烧后的味道。

当时的菜园坝火车站，可以说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车站只有售票房等几幢红砖平房，售票窗口有七八个，全是铁栅栏带半圆形的窗口，大小只能容得下一只手的宽度；狭窄的候车区，长长的站台，全是由拔地而起的、刷涂着绿白相间油漆的工字钢，托举着大量的“V”字形雨棚；候车区的座椅是木条长椅，一根接一根紧连着，直到铁栏大门的检票处；候车区外的露天坝，有几株硕大的伞形黄葛树以及圆形的护台，供旅客们休息；一排长长的洗漱台，几十个水龙头和10多米长的水槽，供旅客们的洗漱或饮用。印象中，这儿永远都是匆忙的人流，他们在这里洗去旅途的尘埃，滋润长途奔波的干渴。

以现在的眼光看，那时的菜园坝火车站根本就不像火车站，因为它是全国为数不多的“断头台”火车站。意思就是列车到站后，就无路前行了，火车机头需折返退回。

2 它是一幅年代久远的油画

菜园坝，也曾是我喜悦与离别的伤感之地。

在20世纪60年代的“保煤保钢”时期，每年我都有几次从主城前往川黔交界处小站石门坎的经历。从小学到高中的十多年时间里，每一次到达菜园坝，便意味着可以见到家人与同伴，享受回家的欢乐；每一次离开菜园坝，也意味着我将再次过上矿山那种单调与闭塞的生活。

我记得，每次从石门坎火车站出发，到达菜园坝都是晚上9时许。若列车晚点，何时到达则永远是未知数。不过，心情的激动和内心的期盼却难以掩饰。那时的客车还是绿皮车厢，蒸汽机拖着白色的烟雾，在漆黑的夜色中咆哮飞驰，车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远处偶尔飘过的孤零零的灯光。何时能到重庆，没有列车员或列车广播的通报，只能凭经验去判断。列车每次驶过江津白沙长江大桥，我就知道，菜园坝火车站快到了。列车再往前跑不多一会儿，便能嗅到一股更强烈的煤烟味道，听到更多的蒸汽机车低沉的嘶鸣声，看到弥漫四周的水蒸气，大家就知道终点站要到了。后来我才知道，此处就是繁忙的九龙坡机务段，是专门负责维修保养蒸汽机和内燃机牵引机头的地方。

随着一道雪白的水银灯光划破夜空，长长的站台和V形雨棚映入眼帘。这时，列车才开始广播和播放音乐，人们也才开始忙碌着收拾行李，当列车停稳车门打开的那一刻，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奔向站台，奔向检票口。因为那时的主城，晚上为数不多的公交车收班早，长江和嘉陵江轮渡也要收渡了，不抓紧时间，你难道想露宿街头？

直到1992年7月，新的菜园坝火车站改造完成并投入使用，站台、候车区和售票区等进行提档升级，这时的菜园坝才真正成了像模像样的火车站了。

3 它曾承载无数重庆人的梦想

进入21世纪不久，我进入重庆一家报社当了记者，那时的菜园坝火车站已成为各类记者、各路媒体的聚集地，无论负责时政的、财经的或社会类的记者，大家都愿意往这儿跑，喜欢从这个城市的窗口挖掘自己所需的新闻线索。特别是一年一度的春运，那是新闻大战的黄金季节，记者们跑菜园坝更是乐此不疲、兴奋异常，因为大家可以搜集更多的新闻素材，写出更多精彩的稿件，挣得比平时更多的“工分”。

每次在拥挤的站台，看见一列列车厢，装载着脸色疲惫的旅客，缓缓驶出菜园坝时，心中滋味总是五味杂陈感慨万千。此时的菜园坝，已不是一个车站，而是一个托举着千千万万个家庭明天和希望的出发地，也是千千万万个闯荡者、拼搏者和创业者踏上未知征程的起点。当奔波千里后的列车终于停靠终点时，人们那种归家的喜悦与期盼，是外人难以体会的。

记得有一次采访重庆市政府召开的专业会议，主讲者为原国家外经贸部副部长、中国复关及入世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他饶有兴致地谈到菜园坝火车站，他说：“我每年到贵阳上学，都要在菜园坝火车站换乘，虽然当时还是一个小小的火车站，但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很有特色的站台、川流不息的旅客、富有地方语言的叫卖声，以及旁边富丽堂皇的饭店，等等，真有点像欧洲十八世纪铁路小站的感觉。我虽然到过全国甚至全世界不少地方，但对菜园坝的印象已深深铭刻于大脑！”

在这里，无论小商小贩或匆匆过客，菜园坝都会是他们一个无法忘却的记忆。无论今后的菜园坝火车站以何种面貌再生与重现，过去的菜园坝也将被人们以各种文化符号记录和收藏，尘封于历史的记忆长河里！

我们看到，无数的人在列车启动的那一瞬间，目光投向故土的眼神里，有无奈，有留恋，也有不舍的情怀，但最终还是在汽笛长鸣声中，缓缓地消失在远方……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