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上观新闻
车在黑黢黢的山间高速路上堵着,前边一串远远近近的红灯,毛毛雨迅速模糊前挡风玻璃,雨味越过车窗孔隙钻进来,潮气侵蚀我的肺腑和脆弱的肩颈。
我不喜欢下雨,除了一种,夏天午后带着土腥铁锈气味倏忽而至的雷阵雨,“竹喧先觉雨,山暗已闻雷”那个雨,我见过那个景象。
残云夏雨图(国画)武千嶂 选自上海海派艺术馆“千嶂叠翠”2025武千嶂山水艺术作品展
我还很小的时候,就是虽然会说会走但大人依然拎我如拎包时,有人给我四舅说亲,约着我外婆上姑娘家相看。四舅生就好皮囊,云南当兵归来,当地女孩子不远千里追上门,前女友遍及县城大街小巷,哪里需要相亲,但是作为一个包,我也不懂得质疑,外婆拎着我就去姑娘家了。
恍惚记得是城郊自带院子的平房,矮墙下一排竹林正对屋门,姑娘的父母很慈祥的样子,给我花生,拿不下也要求一定装口袋里。不一会儿就吃午饭了,姑娘不腼腆,大大方方忙前忙后端茶送饭招待,头发梳成当时流行的斯曼菲式(公主头),绑一个白色的蝴蝶结发卡,身上穿的是的确良材质连衣裙,皮鞋也是有蝴蝶结的白色半跟鞋。外婆悄悄问我:这个做四舅妈好不好啊?我说:不好。
吃完饭在门前水缸边乘凉,主人家又端出瓜,没承想一下子乌云涌来,天色暗沉,泥土的腥味中混合着类似血的铁味,闪电在云层里疾行,惊雷暗暗奔涌,一下在耳边炸开,豆大的雨珠索罗索罗往下掉,被雨洗得翠绿的竹叶下边,是一群癞蛤蟆。
雨天大概是蛙类兄弟的盛宴,它们挺着肚皮在竹子底下穿插行走,兴奋不已。大部分很轻浮,雨来疯似的,呱呱不休开心得快要厥过去了,少数则作沉思状,眼睛和腮帮子慢动作鼓起,很矜持地呱一下,看着很深刻。外婆指着其中一只,先叫我看,又叫我不许看,说癞蛤蟆背上全是瘊子,和它们对视人的身上也会长瘊子(那么你为什么叫我看)。
我觉得:哎呀,真是太刺激了!
那天在别人家里睡着了,四舅来接我们,把我背回去的,外婆当着家人面又问我:这个做四舅妈好不好?我说:好。
我想再见到那群癞蛤蟆。
姑娘没有做四舅妈,她后来嫁给了谁?我的四舅结了两次婚,舅妈们都没留下,而他再也背不动我了。
三十几年的岁月,像蛤蟆跳水,只听见咕咚一下。
长日并不留痕。
原标题:《雨天的蛤蟆 | 张婕》
栏目主编:舒明 文字编辑:钱雨彤
来源:作者:张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