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北京时间今天(7月4日)凌晨,国际学术期刊《科学》在线发表题为《中国西南甘棠箐遗址30万年前的木器》的研究论文,向国际学术界公布了一项具有重大突破意义的考古发现和多学科研究成果。
研究团队在云南省江川县甘棠箐遗址发掘出土的35件保存完好的木器。这些木器年代约为距今30万年,也就是旧石器早中期。与木器伴生的文化遗存包括大量石制品、骨角器、动物化石和植物遗存。这些木器和鹿角“软锤”是目前东亚地区最早,在世界范围内的旧石器时代遗址中实属罕见。
该论文通讯作者、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高星目前正在进行野外考察,他们将在戈壁草原连续作业近一个月,吃住于帐篷。沙土、野兽为伴,流水、鸟鸣的环境下,高星接受了总台中国之声记者朱敏的远程采访,揭开了这些木器蕴含的重要信息。
甘棠箐遗址位于云南省江川县,坐落于抚仙湖南岸约5公里处。该遗址发现于1984年,1989年被首次发掘,2014-2015年和2018–2019年该遗址被再次发掘。这些发掘人员中就包括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高星和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馆员刘建辉等人组成的团队。在最近的两次野外考古发掘中,他们改变策略,不求广度,而求深度,深挖地下3.5米-7米,有了不一样的发现。
甘棠菁遗址发掘现场
高星:在这个比较湿的、一挖这个地层就出水的这种环境里边发现一些横七竖八的木头,包括一些树枝。但是这里边就包含有些是很平整,很成型的,有尖的,有加工痕迹的木器,所以它是在这个区域应该有更多的被埋藏,但是我们发掘只是揭露了一定的面积,在这个面积里面分布得已经非常密集,就说明当时人类在这个古湖畔开展狩猎采集活动,尤其是采集的活动,对木器的加工和使用是一个非常频繁的活动。
植物材料很容易腐烂降解,一直以来不易形成化石变成考古标本,论证植物年代的古老性和埋藏条件及古人类生存的环境背景成为研究的关键问题之一。云南地区环境潮湿,古老的植物材料为什么能留到现在?高星指出,甘棠箐遗址位置与环境特殊,人类活动时期形成的沉积物主要为河湖相堆积,为植物留存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高星:因为这种地层它富含水分,里边保留了很多的有机质,而且因为是饱水的环境,所以它就会缺氧,使这些有机物氧化降解停止或者减弱,使这些木器以及其他植物的种子得以保留,所以这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埋藏和保留的环境和条件。我们一般讲1万年以前的人类历史时期,是很难有木头的材料被发现被保留的。在世界各地也只有少量的遗址保留下来,零星的木器或者木材的材料,但是像甘棠菁遗址这样保留大量的木器,而且保存状况非常好,是难得一见的。
甘棠箐遗址出土的部分木器
这些木器的发现令团队兴奋不已。由于经常用于考古测年的碳十四方法不适合对该遗址的年龄测定,团队运用古生物地层学、古地磁学、光释光等方法测出这处含石器与木器的地层年代跨度为36~30 万年至29~25万年之间,也就是在旧石器时期的早中期。
取测年样品
这一时期发现大量木器已实属罕见。而正如高星所说,团队在这批木头中发现一些形状特别的木器,直觉告诉他们,这不是普通的木器,进一步深入分析发现,它们是那个时期的先民用来挖掘植物根茎进行食用的工具,可以被称作“挖掘棒”。
高星:我们首先对它的形态进行分析,我们发现的这些鉴定出的木器都是比较平直,而且有的是一端,有的是两端有尖的,而且枝杈都给修掉,表面是比较平整。它的长度有达到将近2米,但是大部分是比较短的。所以它是一种经过加工,而且是便于人手握,包括单手可以持握的这种带尖的工具。我们对这些工具进行各种痕迹分析发现,有些工具上面保留了当时人类对这个树枝树杈进行修剪,砍得光滑,然后把底部削尖,这种加工的证据。另外,在它的尖端也发现被使用所产生的摩擦条痕磨光,还有使用折断破损的痕迹,而且在尖端还有当时挖土所留下的土壤残留物。而从这个土壤的残留物里边,我们又进一步的分析,提取相关的信息,又得到一些微体植物化石,尤其是植物的淀粉粒。所以我们就知道这些木器是人类有意加工,然后用来挖掘地下的可食性的植物根茎,我们把它叫作“挖掘棒”。
为什么说这个发现让人意外呢?在我们的印象中,古人类狩猎的画面已非常熟悉,但他们不止吃肉,也吃素。而古人类对植物的采集的证据却非常稀少,这次的发现为我们打开了古人类采集食谱新的画卷。
高星:这次我们发现这些木器它就是来挖掘植物的地下可食性的根茎的,所以这是一个采集活动。另外,我们还发现大量的植物的种子,这些植物的种子很多比如说葡萄都是可以被人类食用的,而且通过孢粉分析也发现,在遗址中存在大量的木头植物的材料,而这些植物的材料的果实、根茎和叶子都可以被人类来食用,所以这一下子扩展了我们对远古人类食谱的认识。
甘棠箐先民用木器挖掘植物根茎示意图高星表示,这是首次揭示了古人类盘中餐中广谱型的植物食材,包括松子、榛子、猕猴桃、多种悬钩子浆果及葡萄、飞龙掌血属等植物的果实。
高星:这表明当时人类对植物的知识有相当的了解,他们知道哪些植物可以被他们利用,而且他们也知道怎样加以利用。这就反映出处于东亚东南亚这个区域的古代人群,他们的一种特定的适应方式与欧洲、非洲是有所不同的,那就是当地的人群因地制宜,根据当地有什么材料来获得生存的资源,能够成功地繁衍生存下来。
甘棠箐遗址出土的石器、软锤及动物骨骼上的切割痕迹
那么,这片区域的先民是怎么来制作这些木器的呢?与它们一起出土的大量石制品、骨角器告诉了我们答案。
高星:这些石器给我们一个明显的印象就是非常细小,都是用碎石小块或者片来制作的。但是仔细观察,很多的石器它的刃口是有非常精细的加工痕迹。当时我们就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这个地区的古人类会制作这么小的工具,他为什么不做大的石器?后来我们做原料调查就发现在这个周围方圆5公里范围之内,都没有石头可以供人类加工和使用石器。所以我们就得出结论:实际当时的古人类在这个湖边生活,他们是去远处采集石器的原料,然后把一些制成成品的小型便携的工具带到遗址来使用。它的功能之一是用来加工木器,尤其是把木器的尖部来削尖好使用,还有就是来肢解猎物。因为我们在一些猎物,尤其是鹿类的骨骼上发现人类石器工具切割的痕迹。而这个地方之所以能够出现这么多的木器,应该是当时的古人面临的石器原料资源匮乏,没有大的石头可以做成大工具来进行狩猎和采集,所以他就用石器加上木器,用木器来代替石器的功能。所以这是给我们提示了当时的人类适应环境的机动灵活性,一个生存的策略。
与木器、石器伴生出土的材料中有4件用鹿角残段制作的角锤,打击端具有明显的使用痕迹。其中一件小角锤呈短圆柱形,在两端都有因敲琢而产生的使用破损痕迹。用木头、骨骼、鹿角等软质材料做成的打击工具被称为软锤。高星指出,用软锤打击加工的石器修疤平整、匀称,刃口锋利,器体规范,是古人类石器技术发展成熟的重要标志。
高星:这种软锤加工出的石器往往是很规范,刃口很平整很锋利,所以这是一个石器技术发展到比较高级的阶段才发展出的技术。以前就不知道东亚的人类什么时候有这种技术,我们知道旧石器时代晚期是有这种技术的证据,但是更早没有任何证据。这次就让我们知道在30万年前左右,东亚东南亚的人群已经掌握了这种技术,他们已经娴熟地用软锤来制作和加工石器,而这种发现又与欧洲、非洲材料相比一点不晚。这就说明我们东亚这个区域远古人类的石器表面看来简单,但是这里边蕴含着一些技术,一些人类的思想,说明他们的认知能力、技术掌控能力并不输于西方同期的人群。
来源:中国之声
作者: 朱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