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海贝
巴颜喀拉山的脊梁在晨雾里浮沉,恍若远古巨鲸浮出云海的脊背。我站在海拔4600米的垭口,看见阳光正沿着玛尼堆的经幡攀爬,绛红色的绸布在风中舒展成波浪的形状。这是位于青海省的三江源头的清晨,空气里飘浮着冰晶与酥油混合的气味,每口呼吸都像饮下整条通天河的碎冰。
雪线在6月仍然固执地攀附山腰,我们跟随驮盐的牦牛队向各拉丹冬峰跋涉时,老牧人索南指着远处冰川说:“那是冈仁波齐的姊妹,冰川底下睡着万年前的水。”他的藏袍下摆结着盐霜,走起路来簌簌作响,仿佛整座山脉都在他衣褶里摇晃。
当真正站在姜根迪如冰川面前,才明白所谓“众水之源”的意蕴。冰舌末端不断滴落的融水,像是雪山女神垂落的泪珠。这些水滴将在未来3个月里奔涌成溪,汇成通天河的浪涛,最终化作长江入海时咸涩的叹息。
暮色四合时,我们宿在牧羊人的黑帐篷里。老阿妈曲珍摇着转经筒,牛粪火映亮她脸上的沟壑。“从前有对兄妹追赶雪豹到峰顶,妹妹化作了雪莲,哥哥变成了岩羊。”她往火塘添了把干牛粪,火光突然蹿高,在帐篷顶投下摇晃的巨影,“现在岩羊还在雪线附近徘徊,它们的角上挂着妹妹的眼泪。”
子夜我被冻醒,银河正从尕朵觉沃峰顶倾泻而下。月光给雪山镀上冷银,积雪的反光让夜空泛起青晕,仿佛天地倒置。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我目睹了雪线退却的瞬间。仿佛有双无形的手缓缓抽走银线,裸露的岩层渐次显现,像老人褪去白袍露出嶙峋的脊梁。晨光刺破云层时,整座山脉突然震颤,那不是雪崩,而是千万冰晶同时碎裂的细响。融水开始奔流,带着远古的冰碛与星光,向南,向东,向无数等待灌溉的稻田与城市。
当我们终于回到通天河畔,浑浊的河水正裹挟着冰凌奔涌。格桑指着水面漂浮的经幡碎片说:“看,山神的信笺。”那些褪色的布片打着旋儿,时而沉入浪涛,时而跃出水面,像极了雪线之上翱翔的胡兀鹫。对岸岩壁上,六字真言正在风雨中斑驳,而新刻的玛尼石又层层叠叠垒起,如同永不融化的冰川。
入夜前的最后时刻,我回望暮色中的雪山群峰。霞光为它们披上金色袈裟,雪线已经退到遥不可及的高度,仿佛诸神正在收回人间的银链。风里传来悠远的法号声,不知是真实的存在,还是群山吞吐云雾的余韵。此刻我忽然懂得,所谓三江源,不过是古老山脉向人间垂下的一绺白发,而我们都是沿着这银丝攀缘的蝼蚁,在雪线之上,窥见永恒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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