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往事便如潮水般涌来。
前两天偶然刷到小学班主任鱼老师4个儿子团聚的视频,那些泛黄的岁月突然鲜活起来,连鼻子也仿佛闻到了50年前教室里的粉笔灰味。
说起鱼老师,她是我在铜川矿务局王家河煤矿矿部小学一、二年级时的班主任。我们两家住得不远。
每天清晨,我总能在上学的路上遇见她。那时,鱼老师大概30岁出头,齐耳的短发用黑色发卡别得一丝不苟,灰布衫洗得发白却总是熨得平平整整。最难忘的是她牵着小儿子走在校园里的身影,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穿着打补丁的蓝裤子,走路时总爱踢石子,鱼老师便不得不停下来等他。
记得那是1970年的秋天,我上小学一年级,放学后,我们几个小伙伴总爱在家对面的肉食公司附近的巷子里玩耍。一天傍晚,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巷子,窄窄的巷子勉强一个人钻进去,两侧斑驳的砖墙上爬满枯黄的藤蔓,墙角堆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响声。我蹲在地上拨弄落叶时,突然看见一个白白的鸡蛋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一刻,我的心跳得厉害。鸡蛋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上面沾着的几根干草像是给它戴了顶滑稽的小帽子。我小心翼翼地捧起它,掌心传来一丝温热,仿佛捧着一个沉睡的小生命。
一路小跑到鱼老师家,我在门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就连敲门的手也有些发抖。当鱼老师打开门的瞬间,我几乎虔诚地献上那个鸡蛋:“老师,我捡的!”声音因激动有些发颤。鱼老师先是一怔,继而忍俊不禁,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眼睛弯成了月牙:“真是个诚实的好孩子,这可能是谁家母鸡下蛋下到别处了……我明天问问?”她的手掌温暖极了,还带着淡淡的雪花膏香气。
第二天早读课上,当鱼老师用她特有的、带着些许方言腔调的普通话表扬我时,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脸颊。同学们投来的目光让我既害羞又骄傲,手指不自觉地捏紧衣角,却又忍不住挺直了脊背。那天放学路上,我故意放慢脚步,希望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个拾金不昧的小英雄。秋风卷着落叶在脚边打转,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
如今想来,鱼老师当时定然忍俊不禁。一个沾着草屑的鸡蛋,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虽然珍贵,但远不值得如此郑重其事。可她选择了呵护一个孩子纯真的善意,就像呵护一颗易碎的露珠。这种温柔的理解比任何说教都更能滋养幼小的心灵。整整一天,我的脚步都格外轻快,仿佛真的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鱼老师的教育智慧还体现在这些小事上。她批改作业时总会在本子上画小红花,写得好的字旁边必定有个笑脸;冬天时,她会提前到校生炉子把教室烘暖;发现同学衣服破了,她会从办公室拿来针线包悄悄缝补。这些细微处的关怀,如同春雨般滋润着我们幼小的心灵。
转眼间50多年过去了,鱼老师也离开我们许多年了。每当我想起鱼老师那温柔而明亮的眼睛时,突然明白教育的真谛或许就藏在这些细微处。她教会我们的不仅是课本上的知识,更是一种对待生活的态度——永远以温柔的目光看待世界的笨拙与真诚。
肉食公司早已拆迁,雷坪寺也翻修一新。肉食公司旧址上建起了两层退休职工活动楼,我每次来到这里,总会恍惚看见那个捧着鸡蛋奔跑的小男孩和俯下身来认真倾听的老师。岁月可以改变城市的模样,却永远抹不去记忆中的温度。在这个追求效率的时代,我们是否会停下脚步,为一个鸡蛋的奇遇而感动?
夜深了,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偶尔在梦中,我还会回到那个洒满阳光的走廊,看见年轻的鱼老师抱着教案走来。醒来时,嘴角总是不自觉地上扬。有些人、有些事,经过岁月的沉淀,反而愈发清晰明亮。突然很想告诉鱼老师:那个曾经让她忍俊不禁的小男孩,如今终于懂得了她当年的用心良苦。有些感动,需要半生光阴才能体会其深意。有些师恩历久弥新,愈显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