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李翔李翔）

讲谈社中国史的第八卷很有趣。这卷的名字叫《疾驰的草原征服者：辽、西夏、金、元》，无论在时间跨度还是视角上，都同以往的几卷中国史不同。

首先在时间上，并不是顺着前面七卷的脉络下来，两宋之后接着讲元，而是从唐末的安禄山举兵反唐开始讲起，一直讲到元朝的谢幕，在时间跨度上是一段六百多年的历史。

其次，在视角上，作者杉山正明完全是从他所说的草原征服者的角度来讲这段历史，而不是从中华正统王朝的角度。

他讲述的是安禄山、耶律阿保机、李存勖、成吉思汗、忽必烈，是一位一位少数民族英雄的故事，而不是从中华正统王朝角度讲述狼狈出逃的晚年唐玄宗，抗金的岳飞或者一直抵抗元到最后一刻的文天祥、陆秀夫。

1.

作者说，“观察中国，可知巨大是其第一要素。”那么，巨大中国是如何形成的？

中国的起点，是生成于黄河下游的文明。秦始皇迈出了第一步，之后经历汉唐与两宋。然后，用作者的话：在大元兀鲁思出现之前，“中国”是“小中国”。仅有一次的例外，是在唐朝初期，天可汗李世民用间接治理的方式，把草原帝国和中原帝国合二为一。不过，这段历史也只持续了三十年左右。

中华的框架，是在13~14世纪的蒙古时代扩张出来的。衫山正明用的大元兀鲁思来称呼元。兀鲁思是蒙古语，意思是人群、部落、集团，乃至国家。大元兀鲁思以后的明和清，都较从前的中华帝国大出了一两圈。

“作为纯粹的客观事实，中华的范围自蒙古时代以后大大扩展了。”

在大元之后对中国的巨大做出重要贡献的是清朝的乾隆皇帝。清朝后半期，1757年以后，乾隆打败了准噶尔汗国，把新疆纳入到中国的版图，形成了包括西藏、内外蒙古在内的国土。

2.

跳出“小中国”的视角，安史之乱是一场国际化冲突，卷入了包括吐蕃、回鹘等势力。

安禄山是粟特和突厥家族的混血儿，他的母亲曾经是突厥的女巫。“禄山”的意思是光。

吐蕃曾经在安史之乱后，攻入过唐朝的都城长安。

参与平定安史之乱的名将李光弼，出身于契丹族，并且是“契丹王”楷落的儿子。

晚期的唐朝也多次向回鹘借兵。回鹘在唐朝后半期建立起了相对的军事优势。正是因为回鹘的支持，唐朝才得以延续。

唐朝晚期最著名的将领之一是率领着号称“鸦军”的沙陀军人李克用。李克用因为一只眼睛比较小而被称为独眼龙，是在唐朝晚期威名赫赫的战将。他在黄巢之乱时被唐朝启用，率领着一袭黑衣的军队征战南北。

李克用去世，是因为愤怒。公元907年，李克用看到朱全忠也就是朱温的即位诏书，大怒不已，十月开始卧床不起，第二年正月去世，享年53岁。接替他的是儿子李存勖。李存勖后来创建了后唐。

和李克用同时期的英雄，是复兴了契丹帝国的耶律阿保机。

阿保机出生于公元872年。母亲述律氏因为梦见太阳坠入体中而受孕——像历史上很多英雄人物的出生一样，未免带有神话色彩。述律氏是与契丹王室耶律氏通婚的部落，汉氏称呼为萧。

契丹的名字，最初出现在《魏书》契丹传。契丹的存在开始受到关注，是唐以后。契丹一度和唐通好，接受其国姓“李”。安史之乱后，契丹开始走向独立。

耶律阿保机在907年36岁时当上了契丹的可汗，在926年55岁时意外去世。建立契丹帝国是耶律阿保机一生的事业，他把契丹从此前松散的部族联盟，推上了国家的地位，创建起跨种族、跨地域的“帝国”。

3.

唐末是沙陀和契丹双雄的时代。耶律阿保机和李克用也结为了兄弟，两个人交换了战袍和坐骑，成立了契丹和沙陀的同盟。

沙陀的战斗力极强，一个原因是，沙陀人是职业军人，父子、兄弟、家族，甚至整个联盟都是军人。但是沙陀的弱点是人少。所以，从李克用到李存勖，只要见到中意的少年，不问族属，都会收为养子。

公元923年，李存勖称帝，之后，他灭掉了朱温的后梁。926年，43岁的李存勖去世。接替他的，是他的义兄、也就是李克用的义子李嗣源。李嗣源去世之后，后唐陷入混乱，此时崛起的是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历史书上著名的割让了幽云十六州的人。

耶律阿保机的继承人耶律尧骨和石敬瑭签订了类似于阿保机和李存勖的协约，称自己为父，年长的石敬瑭为子。所以，人们嘲讽石敬瑭为儿皇帝。

947年，尧骨改国号为大辽。契丹就从原来的大契丹国，成为中华式的大辽。（契丹帝国于1125年灭亡。）

1004年，辽与北宋达成檀渊之盟。

1038年，西夏李元昊称帝，改国号为大夏。

于是，亚洲的东方形成了以契丹、北宋、西夏三极为核心，周围东有日本、高丽，西有青唐王国、天山回鹘、哈喇汗朝，南有南诏、黎朝等的多极化结构。到了12世纪初，松花江流域又兴起了以完颜部为核心的女真族联盟。“女真满万不可敌”，最终出现了延续120年的大金国。

1004年签订檀渊之盟以来的二百多年间，亚洲的东方基本上稳定为以二极或三极核心国家为中轴，若干国家群并存的形势，形成一种多国体系。北宋时是契丹、北宋与西夏；南宋时是金、南宋与西夏。杉山正明称之为是“檀渊体系”。

4.

打破这一体系的，是接下来蒙古的崛起。

1206年，铁木真成立了新的游牧帝国“大蒙古国”，他自己也成为了“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对游牧国家体制的建设采取的主要措施是：把麾下全体游牧民重新编成95个千户，取代了原先的部族。千户长既是行政长官，又是军事指挥官。这成为新的蒙古帝国的行政、军事、社会等的基础组织。

1218年，灭西辽，此前在1125年大辽已经被金所灭。

1227年，灭西夏。

1211年，成吉思汗亲自攻金。1233年，蒙古攻入金朝首都今天的开封。1234年，灭金。

紧接着，蒙宋战争爆发。1276年，蒙军攻陷临安。

5.

杉山正明对元赞赏有加。我觉得应该算是爱上自己研究对象的一个例子：“世界历史上，还不曾看到以如此庞大规模和周到设计来实施国家建设的范例……把拥有广阔耕地的中华世界纳入进来，建立一个兼具蒙古高原游牧军事力量和中华本土经济力量的超地域政权。”

元在政治组织上的特征是，采用了一种二重结构。表面是汉化的组织结构，参考和沿袭了唐宋的三省六部，但涉及到重要事务时，会打破中书省、枢密院和御史台的框架，直接召开御前会议，参与者都是蒙古重臣，来现场讨论并决策。

“中华式的官僚机构在其下级组织还是沿袭原来的模式发挥职能，但是在其上层部分可以说只是徒具形式，其实质说到底是一种蒙古政权的传统御前政治的延续。”

另一个突出特征是，元朝采用重商政策。

元以游牧军事力量为基础的军事政权，加上经济统治作为主要手段。元的经济官僚主要由伊朗系穆斯林商团组成。“忽必烈政权很大程度上是以和穆斯林商业势力的共生关系为主要动力的财政国家或通商国家。”

“蒙古的军事力量和穆斯林的商业力量是支撑忽必烈新国家的两大支柱。”

在忽必烈完成统一之后，连通了陆路、水路和海路的欧亚大陆交通体系，也让内陆的穆斯林商业网络和中国南部的海上贸易网络连接在一起。

第三个特征是，元建立了一个不同种族、社会、宗教、文化和价值观并存的多元种族复合国家。

一方面，它对原金国领地、原西夏领地、原南宋领地采取不同的统治方式，并不直接介入管理，在税制和法律方面也基本沿袭原来政权的做法，让元实际上成为多个社会体系并存的多元世界。

另一方面，按照作者的描述，蒙古人对自己以外的种族、宗教和文化并没有偏见和排他意识，而是将所有这些都视为可以完善自己统治的手段，因此非常热衷于掌握这些知识和科技。

所以，用人方面颇有不拘一格的意思：财政部门主要用穆斯林；宗教、文化相关的部门主要用吐蕃人以及印度、尼波罗等出身的人；学术、信息和科学技术相关部门，用包括欧洲人在内的各地区出身的人，根据个人的特长和能力予以选用。

元时代的蒙古建立了没有国界的大一统疆域，通过完善交通设施和治安，让包括商人在内的旅途安全得到保障；确定了统一的货币价值体系白银；也确定了国际通用的外贸语言波斯语。

这让包括杉山正明在内的一些历史学家认为，蒙古帝国是最早的全球帝国，“是欧亚大陆草原史和中华王朝史这两个世界史的洪流最终的一个汇合点。”

不过，如果以忽必烈确定国号为元为开始，元朝一共只持续了98年。元朝存续的时间里，自然灾害频发，包括1342年黄河的泛滥。与此同时，忽必烈之后几乎每次的权力更替，也都不太顺利，相比于其他朝代而言，元在皇位的继承制度上更成问题。

1368年，朱元璋把元顺帝从北京（大都）驱赶到内蒙古多伦（上都），元结束了它对中原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