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成都日报锦观

千年古桑王 沿着丝路到锦城

在人们眼里，千年古桑象征着健康、平安和吉祥。

数不尽的桑果挂满枝头。

春蚕在蚕床上吐丝结茧。

冯荣光 文/图

在新都锦门古桑公园，有两棵被喻为“丝路桑魂”的千年古桑，它们是成都千年蚕桑文化的一个现实影像。

世界上没有哪一座城市像成都这样，与蚕桑文化有着如此水乳交融、生生不息的密切联系。黄帝元妃嫘祖首创种桑养蚕之法，尊为“先蚕圣母”；“蜀王之先”蚕丛以蚕桑立国，教民蚕桑，开古蜀丝绸经济富国利民的先河；古蜀国开创的“蜀身毒道”即“南方丝绸之路”，以成都为起点，将蜀丝织品等“成都造”源源不断地运销到缅甸、印度、中亚和欧洲。南方丝绸之路的国际贸易，让古蜀丝绸的经纬在岁月长河中编织出对外开放的文化密码，也令成都千年“锦城”的美名远播世界各地。

北门金锁

古桑大道上的古桑皆从古丝绸之路沿线移植而来

新都三河场地处成都北门水陆要津，历史上属成都县管辖，清同治《重修成都县志》载：“三河场距城三十里”。1952年划归新都县。

三河场地处成都府城金牛古蜀道北上秦陇、中原的交通要冲，是北方入川进入成都的门户，也是北丝绸之路古蜀金牛道南线连接点，古代毗河物流水运的重要码头，自古有“北门金锁”之称。清时，金牛古蜀道上有一座四柱三间五楼的砖石牌坊，是成都府城北大门的标志性建筑，意即进入锦城“第一门”。

而今的三河场复建了清时的“锦门”，中国楹联学会副会长钱来忠撰写了“锦耀三都北郭金扉灿烂；门通万国南方丝路悠长”的楹联。四川蚕桑专家王升华在《四川蚕业史话》中载：“经过大量历史文献和考古实证，‘南丝绸之路’起点位于扼成都北大门出川要道，自古素有河川秀美、市井繁荣的‘北城金锁’之称的三河场。”

锦门旁边的“马鞍河”是毗河的一条支流，河上有清道光年间修建的五孔石拱桥——承顺桥。沿承顺桥上游步行百来米，即锦门“古桑公园”。古桑大道两侧排列着15棵高大的古桑树，树龄在200－800年。沿着笔直的大道迈上三层台阶，上有石砌高台，台前有“丝路桑魂”四字。居于高台之上的是两棵千年古桑，系桑科桑属，野生型乔木桑，树身高大，枝叶茂密，因桑果呈白色，又叫“白桑”。事实上，这两株古桑是从古丝绸之路沿线的新疆等地引进移植的，现在却成为成都乃至四川现存的千年珍稀古桑，名副其实的“古桑王”。

立夏时节，古桑长满了绿油油的桑叶，密密麻麻的白色小桑果从不透风的绿叶中探出头来。头晚狂风袭击，树下满是桑果。遇到几位来此游玩的大姐在捡拾落地的桑果，说千年桑树结的果，泡酒好得很。她们让我尝尝成熟的桑果：“好吃，甜。”古桑大道上，陆陆续续有抱着孩子的少妇、搀扶着老人的子女、晨练的退休大爷大妈，还有年轻的“00后”前来观赏古树，很多人认为古桑树象征着健康、平安和吉祥。

两棵千年古桑的树形、皮质颇似大漠上的胡杨，粗糙的树身，像被寒风犀利的刀刃割裂成无数纵横交错的沟壑，如同丝绸之路千年岁月的风霜皱褶，既有着大漠胡杨般的精气神，又有着千百年慈祥泰然的平和面容。

我感到纳闷：成都平原自古便是“蚕桑之乡”“锦绣之城”，为何这里没有千年桑树，反而要从别处移植呢？

经考察，目前成都市仅有四株100—180年的古桑，保护等级为三级，分布在成都昭觉寺、新都宝光寺、崇州崇庆中学。四川省内仅有两株保护等级为一级的古桑，一株为峨眉山报国寺蒙桑，树龄700年；一株为米易县麻陇乡奶桑，树龄640年。也就是说，成都地区没有一级或二级古桑。

带着这些问题，我先后请教了四川省蚕桑专家冯永德、高级农艺师柯皓天和蚕桑丝绸研究学者任建宇等专家，这才解开疑团。原来成都平原的桑树多为“女桑”，即人工种植的低矮经济桑，便于采摘桑叶以及每年例行“剪头”疏枝，基本没有高大的乔木桑。因气候、文化、习俗等影响，新疆等地百年以上的古桑资源保存较多，四川境内石棉、雅安等地也有较大面积的野生桑林资源，但百年以上的古桑还是罕见。

桑车华盖

蜀地蚕桑经济自古兴盛，“三月蚕市”民俗延续至今

秦汉三国时期，蚕桑经济在成都高度发达，是与齐鲁齐名的两大蚕桑基地之一。左思《蜀都赋》称成都“栋宇相望，桑梓接连”。蜀汉时期成都人植桑蔚然成风，蚕桑经济既是蜀汉立国的重要经济基础，也是国防军费的主要来源。

在成都武侯祠内汉昭烈庙刘备殿前，有清人完颜崇实撰写的楹联：“使君为天下英雄正统攸归王气钟楼桑车盖；巴蜀系汉朝终始遗民犹在霸图余古柏祠堂。”上联中的“王气钟楼桑车盖”典出自陈寿《三国志·蜀书·先主传》：“先主少孤，与母贩履织席为业。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生高五丈余，遥望见童童如小车盖，往来者皆怪此树非凡，或谓当出贵人。先主少时，与宗中诸小儿于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羽葆指以鸟羽为饰的华盖，羽葆盖车就是天子出行乘坐的豪华专车。传说刘备出生时屋顶上空出现王气聚集的祥云，与屋东南角高大如“羽葆盖”的桑树相辉映。公元221年,刘备在成都登基称帝，国号为“汉”，史称“蜀汉”，以此表明继承大汉正统。

“王气钟楼桑车盖”的故事在蜀汉流传很广，不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有着对蚕桑的崇拜。时任蜀相的诸葛亮在家也种植桑树，自称“有桑八百株。”蚕桑经济支撑着诸葛亮的北伐，由于北伐军费巨大，诸葛亮曾颁布政令：“今民贫国虚，决敌之资，惟仰锦耳！”

成都蚕市最初源于“祈蚕福”。相传，为了鼓励百姓种桑养蚕，每年在桑树抽枝发芽时，后世蜀王都要按蜀先王蚕丛留下的规矩，举办蚕市，祭祀蚕神，分发蚕种。蜀民“每岁祈蚕者，四方云集，皆获灵应”。

隋唐时期，成都蚕市逐渐成为综合贸易与游览场所。从唐贞元年间起，每年三月三日在城北举办蚕市，专卖蚕茧、蚕丝、桑叶及有关器物。唐朝末年，蚕市地点从城北扩展到成都平原的多个地方。

前后蜀时期，蚕市繁盛甚至超过唐代，士庶百姓游逛蚕市成风，前蜀宰相韦庄《怨王孙》载：“锦里蚕市，满街珠翠，千万红妆。”后蜀皇帝孟昶之妃花蕊夫人《宫词》：“春早寻花入内园，竞传宣旨欲黄昏。明朝驾幸游蚕市，暗使毡车就范门。”可见蜀都蚕市之盛。

北宋时期，被称为“北宋画坛的隐秘大师”黄休复在成都客居多年，他在《茅亭客话》中记载：“蜀有蚕市，每年正月至三月，州城及属县循环一十五处”。北宋赵抃在《成都古今集记》中明确记载了“成都十二月市”，按月令季节将“市”固定下来，其中便有“三月蚕市”。

“三月蚕市”民俗延续至今，只是内容和形式有所创新和发展。锦门“蚕宝自然王国”每年三月开始分发蚕种，主要是众多青少年前来研学以及家长带着孩子“体验性”参与，传承蚕桑千年民俗。

锦水锦城

“锦”彩“绣”色，古今成都重要的文化符号和旅游名片

千百年来，蚕桑文化融入蜀人血脉，一代代勤劳灵巧的手编织出一段段华彩灿烂的蜀锦，也成就了成都这座“锦城”。

古时人们将小满视为蚕神诞辰日。《清嘉录》记载：“小满乍来，蚕妇煮茧，治车缫丝，昼夜操作”。小满时节，春蚕在蚕床上开始吐丝结茧。为祈求养蚕的好收成，民间在每年四月放蚕时会举行祈蚕节，这种民俗绵延千年。

丝绸根据其织法，可分为绫、罗、绢、锦、绮、纱、缎，其中锦的工艺最为复杂。《释名》是东汉末年刘熙的作品，是一部专门探求事物名源的佳作。刘熙在十四篇《释采帛》中说：“锦，金也。作之用功，重其价如金。故唯尊者得服之。”锦，代表着古代丝帛织造技术的最高水平，豪华贵重，其价值相当于黄金，只有达官贵族才穿得起。宋代将锦作为官服，按翠毛、宜男、云雁等7种花色分七个等级。民国年间，李劼人在《死水微澜》中写到：“凡是大绸缎铺，大匹头铺……全都在东大街。”蜀锦，成为成都古代经济和文化高度发达的重要象征。

蜀锦以蚕丝为材料，历来是朝廷“贡品”。三国时的织锦，以成都、襄邑、临淄、洛邑最为有名，蜀锦图案丰富、花形饱满、工艺精美、色泽艳丽，且有着独特的经锦工艺。

蜀锦织成后要在水中漂洗，色彩才更鲜艳。流经成都城南的二江，又叫流江、笮江，水质清亮透碧，特别是古百花潭河段最佳，唐代名相李吉甫在《元和郡县志》中称赞：“此水濯锦，鲜于他水”。汉代，在笮桥南岸设置“锦官城”。三国蜀汉时期，由于采购蜀锦的官商增多，又在东门锦江修建了规模宏大的“锦官驿”，接待来往的高官巨贾。

自此流江、笮江就有了千古典雅之美名“锦江”，成都也有了千古风流之美名“锦城”，李白、杜甫在此留下了千古吟诵的锦绣诗篇，如李白《登锦城散花楼》：“日照锦城头，朝光散花楼”；《上皇西巡南京歌·其七》：“锦水东流绕锦城，星桥北挂象天星”。杜甫《春夜喜雨》：“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赠花卿》：“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送窦九归成都》：“读书云阁观，问绢锦官城”……

成都蜀锦与南京云锦、苏州宋锦、广西壮锦被称为“中国四大名锦”，蜀锦居首。蜀绣与苏绣、湘绣、粤绣齐名，为“中国四大名绣”之一。由是，成都“锦”色纷呈，“绣”色满目：驿为“锦官驿”、市为“锦市”、浦叫“锦浦”、门叫“锦门”、里为“锦里”、街为“锦江街”、路为“锦西路”“锦兴路”、巷为“锦绣巷”、桥为“蜀锦桥”“通锦桥”、馆为“锦华馆”、书院为“锦江书院”……及至当代，宾馆叫“锦江宾馆”、区叫“锦江区”。美丽斑斓的“锦”彩“绣”色，是古今成都重要的文化符号和旅游名片，“锦绣之城”名不虚传。

“金蚕”探秘

“春不夺农时，即有食；夏不夺蚕工，即有衣”

古代文献中关于“金蚕”的记载和传闻不少。晋代陆翙《邺中记》载：永嘉末年（313年）在齐桓公墓中发现“金蚕数十箔，珠襦、玉匣……不可胜数”。南朝梁任昉《述异记》载：在吴王阖闾夫人墓中发现“金蚕玉燕千余双”。唐杜光庭《仙传拾遗》载：蜀王蚕丛氏教人蚕桑的最关键性举措，就是作金蚕数千头，每年岁首蚕月时节给家家户户送一只金蚕，供民祭拜供奉。北宋李昉等编纂的《太平御览》也记载：秦始皇陵里有“金蚕三十箱”。“金蚕”究竟是啥模样？千百年来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

1984年，陕西省石泉县池河镇谭家湾农民谭福全在池河淘金时，淘到一条金光灿灿的蚕，体态十分逼真。经专家鉴定为汉代鎏金铜蚕。1995年夏，四川省盐亭县金鸡镇村民在石棺里发现了一对金属蚕，经鉴定，分别为铜蚕和金蚕，金蚕为纯金制品。

考古出土文物证实了“金蚕”确有其物。四川丝绸博物馆展出了盐亭出土的“金蚕”，印证唐赵蕤开元二十一年（733年）作《嫘祖圣地碑》所述：“古帝耕籍田，后桑蚕宫，春不夺农时，即有食；夏不夺蚕工，即有衣。衣食足而后礼乐兴焉，皇图巩焉。是以岁在正月朔八至二月初十，天子、庶民祭祀先蚕，典礼之隆，全然帝王祭祀先农之尊。”

可见蚕在古代帝王心中贵重若金，帝王入殓会以“金蚕”为殉葬品。民间则将蚕称为“蚕宝宝”，视为“金童”。在嫘祖故里盐亭出土的桑化石、蚕化石、丝团、陶蚕、陶茧等文物，揭示了“金蚕”的秘密和曾经湮没的悠久历史。

古人赋予蚕桑神性：蚕称为“灵虫”“天虫”“蚕姬”；桑树被称为“东方神木”，桑果被称为“圣果”。蚕桑是“天赐之宝”：天然蚕丝被誉为“纤维皇后”；蚕蛹富含蛋白质、维生素和微量元素，用于食品和药品；蚕沙是优质饲料和肥料；桑叶不仅是蚕的主要饲料，还可制成桑叶茶等产品；桑果称“桑椹”，可生食，也可榨果汁、酿酒；桑树木材坚硬，可作为家具、乐器、雕刻等的用材，其树皮纤维柔细，可作纺织原料、造纸原料。

2008年6月7日，经国务院批准蚕桑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诚如荀子《蚕赋》云：“（蚕）屡化如神，功被天下，为万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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