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玺
从文县出发,沿着白水江,顺着212国道往东走。一路依山傍水,越往前走,地势越险峻。到了玉垒乡隐居小镇,再往前七里地,便到了巴巴沟。
巴巴沟,是座石头垒起来的村子。
穿过石头垒的村门,青山环抱之中,一片石屋依山就势而建,高低错落有致,像棋子散落在棋盘上,很古朴,一下子撞进眼里。
村口的泥灰色石板路,叫岁月磨得发亮。上头的纹路,极像老人的掌纹。石阶弯弯曲曲,引着人往村子里头钻。院墙是一块块石板垒起来的,很厚实,跟城墙似的;屋顶的石板一层叠着一层,远远看去,像是鱼鳞盖在房上。
村顶人家,一老人坐在门槛上,手里翻弄着簸箕里的半夏。见客至,立马起身招呼:“屋里坐,倒水喝!”进屋,石炕凉凉的,石桌方不方、圆不圆的,墙上挂着竹笠和蓑衣。问及村史,老人絮絮:“祖上四川苍溪人,明末拉纤到这儿,见山好水好,便伐石筑屋,在这儿扎了根。”
走在村子里,石巷弯曲,像进了迷宫。石墙高耸,缝隙生蕨;石阶陡峭,青苔湿滑。来游玩的小孩蹲在巷口,拿石片搭“房子”,用石子当“粮食”,自得其乐。忽闻犬吠,循声望去,老妪倚门,手里的纺线车“吱呦吱呦”转着,麻丝成线,转悠声与溪水潺潺相和。
村后山崖上,有古栈道遗迹,藤蔓缠石,朽木横陈。老人说,这条道通着白龙江,从前碧口水运繁盛,川货北上,陇货南下,白龙江上船夫号子传出老远。言及此,老人伸手摸摸石墙上的凹痕说:“这是祖辈凿石用的楔口,当年一锤一錾,硬是从山里凿出个家来。”
这儿的石屋,盖得讲究。木为骨架,石为肤墙,梁柱榫卯咬合,不费一钉。墙厚尺余,冬暖夏凉。如今,巴巴沟的石板房作为传统村落被保护着。修葺旧屋,锤声叮当,碎石飞溅。问其技艺,工匠说:“这是祖传的,石头要选青岩,纹路顺直好开。垒墙时,大石打底,小石填缝,雨水能顺当流走,一百年都塌不了。”说罢,他指了指村里最高的石楼,“那是祠堂,光绪年间建的”。
离古村半里地,见新修水泥路蜿蜒上山,溪畔有写生者,彩笔挥洒间,石屋子、青苔入画,看着鲜活极了。
墙角摆着石臼、石磨,墙面挂着弯刀、锄头、背夹、簸箕、背篓、竹篓,还有蓑衣、斗笠、老犁这些老物件,和周围景色相得益彰,自然成画。
暮色渐沉,石屋染金,炊烟起处,有人“咯咯咯”地唤鸡回家,“嘬嘬嘬”地喊狗回来。山风掠过石巷,似低语,似叹息。四百年前,纤夫挥汗如雨凿石头筑屋;四百年后,游客举着相机“咔嚓咔嚓”拍照。石板依旧,而人间已换。
石屋不言,却把祖辈一锤一凿的辛苦、一代又一代人的守望,都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乡愁。如今的“修旧如旧”,修的不只是屋子,更是根脉。或许某日,游子归来,抚摩村中石墙旧痕,还可嗅到祖辈的汗味,听到江上的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