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得《冰心书话》有段日子,心中牵念着,终于在春雨朦胧的日子里开卷闲读,实在是无比惬意之事。窗外的雨与我无关,周遭的嘈杂与我无关,只有这字里行间氤氲升腾的书香与我有关。
当王炳根细细梳理冰心著作版本的差异时,版次、字体、定价、版税、用纸、印数、封面装帧、出版社以及追溯与版本相关的诸多往事时,即进入现代出版史与文学史最细微、最幽深的内里。
其中,最值得深究、最有品鉴价值的莫过于初版本。
《寄小读者》初版由北新书局推出,有27篇通讯、10则山中杂记。封面由丰子恺设计,一个黑发清秀的小朋友席地而坐,正专心品读一本打开的书,封面左侧有竖排的冰心手书书名“寄小读者”。由丰子恺设计的封面,雅致得很,与冰心作品相映成趣,均给人带来美的享受。初版《繁星》封面极为简洁,淡蓝色的封面纸上有印刷体“繁星”二字竖排,右上有“冰心女士著”字样,左下则印着“文学研究会丛书”,封面下方有横排“上海商务印书馆发行”字样。
与王炳根文字相得益彰、交相辉映的是书中大量的冰心著作封面。彼时为封面,于此则为插图。它们是冰心文字结晶的证据,亦是冰心生命史的证据。泛黄的封面,沾有若干污渍,有些折痕或磨损,都是它走过漫长光阴、遇见数不清读者之后顽强生命力的体现。冰心老人已逝,它们还在,这不正是文字的不屈与坚韧吗?这不正是所谓书比人长寿吗?用目光抚触旧书封面,如同走进现代文学史现场。
与此同时,经由王炳根细细梳理、勾勒出的因创作、发表、出版连接成的朋友圈,可作为读者走入冰心生活、走进冰心内心的路径。她之所以有这些作品在当时出版,她之所以有这样那样的影响力,与朋友们的付出与帮助密切相关。
《繁星》出版于1923年1月,由于郑振铎出面联络,它成为“文学研究会丛书”第一本诗集。短篇小说《超人》最早发表在茅盾主编的《小说月报》上,稿子是由郑振铎从北平寄到上海的。得知冰心版税几无、生活难以为继,巴金主张把北新版权收回交给开明书店出版,并亲自编辑选定篇目,并更名为《冰心著作集》。为撰写关于李清照的硕士论文,经在哈佛读研的福建同乡陈岱孙帮助,冰心得以或抄写或借出相关书籍与资料。为翻译李易安词,导师露蜜斯博士指点之作用不容忽视。
出版源于作家创作,传播与读者阅读有关。出版带来传播,传播源于出版。从出版方来看,对冰心作品出版、推介最为用心、反应最迅捷的莫过于北新书局。北新出版《冰心全集》时的用力甚深,可知它对冰心作品的青睐与推崇。书分精装本与平装本两种,前者定价高于后者。精装本为硬板绢面,呈玫瑰红,封面凹版暗花边,书脊图文烫金。在将近100年前的中国,这样的制作不可谓不豪华。21世纪以来,不少出版社对布面精装的喜爱,何尝不可以从北新的出版物中探出端倪?
与此同时,王炳根的著作还涉及现代文学作品传播史与作家接受史。通俗地讲,即冰心作品的受欢迎度如何。
《超人》发表后,即引起模仿,作品关于“人生究竟是什么”与“支配人生的是什么”等话题,引起当时青年的共鸣。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后来回忆,收录于短篇小说集《超人》的《离家的一年》给他很深触动,在他心中点燃文学的火苗。集子自1923年5月到1928年7月,5年多时间,已印7版。小说散文集《往事》初版于1930年1月印行,至1949年3月已有第二十版,几乎是每年一版。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由冰心翻译的《先知·沙与沫》1982年7月一版一印,至二印时,总印数已达到27700册。《冰心全集》出版之前,32岁的冰心已见过许多自己作品的盗版书,比如《冰心女士第一集》与《冰心女士全集续编》等。
《冰心书话》虽是一部严谨求实、讲究证据的著作,却也流淌着作者王炳根炽热的情感,是对冰心由衷的敬意,是对冰心作品由衷的喜爱,是对冰心命运起伏由衷的牵挂。
王炳根收藏了中国国际出版社出版的冰心译《先知》,遗憾于未能请冰心先生的女婿陈恕先生签名。书出版10余年后,陈先生离去,令他倍感痛心,这种心痛延续至今不曾消失。“在建立与管理冰心文学馆的十几年中,只要找到陈恕老师,他总是能与我同心尽力而为,这是我永远不能忘怀的。”对陈恕的怀念,正源于对冰心作品的热爱。
《冰心书话》是一部别样的冰心传记,不妨称之为冰心书传,是以其著述版本为线索、以时间为顺序的传记。从创作《寄小读者》《繁星》《春水》到《往事》《去国》《冬儿姑娘》,从翻译李清照词到翻译黎巴嫩纪伯伦诗集《先知》至因此获颁黎巴嫩国家级雪松骑士勋章,冰心由青年冰心到冰心先生到冰心老人。这是文学相伴创作逐渐丰硕的一生,也是历经世事沧桑不折不让、亦慈亦让的一生。从1927年无意中发现《先知》,到1985年还在文章里谈及为何翻译此书,时间跨越近60年,王炳根的《〈先知〉的译本与插图》一文便是出版史的侧面,亦是冰心写作史的缩影。
虽不如全传那样厚重,但是《冰心书话》却自有分量,它梳理了冰心著作版本,有历史的沉淀;它传递着王炳根对冰心作品几十年如一日的热爱,有情感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