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中华儿女》记者 赵汉琪

编辑 | 王碧清

在山东沂蒙山区的青山绿水间，有一位用针线编织梦想的非遗传承人，她用银针和丝线，在传统手绣的经纬中编织梦想，一针一线绣出文化传承与乡村振兴的锦绣画卷。她就是十四届山东省人大代表、费县手绣省级非遗传承人卞成飞。

从刺绣世家的艺术启蒙，到艺校毕业后的执着追梦；从创业初期的艰难前行，到用非遗点亮乡村振兴之路，沂蒙女儿卞成飞用三十年的坚守与创新，让濒临失传的费县手绣焕发新生，更将这门古老技艺转化为乡村振兴的强大动能。

刺绣世家的艺术启蒙与坚守

1985年，卞成飞出生于山东费县一个普通家庭，然而，这个家庭却有着深厚的民间艺术底蕴。卞成飞的祖母和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手绣艺人。从小，卞成飞就被家中那些色彩斑斓、造型精美的手绣作品所吸引，虎头鞋帽、香荷包等手绣物件是她最早的玩具，也是最美的艺术启蒙。

儿时，卞成飞总听大人说，费县手绣是鲁绣的一种，不仅有着数百年的悠久传承，绣品中运用的许多图样也有着吉祥的寓意，承载着当地一代代劳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费县手绣以针引线，在纤维织物面料上绣制装饰花纹，需经打袼褙、画样、剪样、贴布、绘图、绣制、合边、填充、缝合、串珠、整理等十几道工序方可完成。每当祖母拿起针线，卞成飞总会搬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五彩丝线化作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这种神奇的转变令儿时的她着迷不已。

在卞成飞记忆中，她早早就拿起了人生中的第一根绣花针。“最初连穿针引线都显得十分笨拙，小手常常被针扎得生疼，但我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从最基础的针法学起，平针绣、插针绣、滚针绣、挑花绣……每一种针法她都反复练习，直至熟练掌握。

家庭环境的熏陶在她心中埋下了手绣艺术的种子。2003年，卞成飞选择进入艺校学习。在艺校里，她系统地学习了绘画、色彩搭配等课程，这些知识为她日后的手绣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毕业后，卞成飞找了一份美术老师的工作，同时也继续利用业余时间不断精进手绣技艺。

当时，机器生产的刺绣产品逐渐充斥市场，传统手绣技艺受到了巨大冲击，从业者日渐稀少，但卞成飞坚信这门承载着沂蒙人民情感与智慧的艺术值得传承下去。她刻苦钻研绣技，还常常寻访老艺人请教传统技法。沂蒙地区多山，有时需要步行几十里山路才能到另一个村，但她乐在其中，从未说过苦和累。这种近乎痴迷的学习态度，让她在短时间内掌握了费县手绣的核心技艺与精髓。

2009年，卞成飞嫁到了崔家沟村。“这里是当时的省级重点贫困村，条件艰苦得超乎想象。”她回忆，“那时，崔家沟村吃水难、行路难、就医难、就业难、婚嫁难，村里有很多贫困户”。生活的重压让卞成飞一度想要放弃手绣事业，但家人的支持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勇气。望着因生活重担早早压弯了腰的父母，她曾犹豫是否该选择更“实际”的生计，但父母鼓励她说：“你要是真喜欢就坚持下去，别管别人说什么！”在爱人的全力支持下，即便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她的绣活也从未间断。

在传承家族手绣技艺的基础上，卞成飞也在逐渐探索自己特立独行的艺术风格和审美。她制作的手绣作品极有特色，“我用当地人特别喜欢的传统色彩红、绿、粉、黑四种颜色为基调，以其他色彩来点缀，花样多，色彩鲜艳，乡土味浓”。这种鲜明的艺术个性让她的作品很快在十里八乡打开了知名度。

婚后不久，卞成飞夫妇开了个小店，经营字画装裱、雕刻和手工艺品设计制作。2012年，卞成飞创立了费县金昇工艺品有限公司，从最初只有两个人的小作坊起步。资金短缺时，她只能依靠贷款维持运营。正是这段艰难岁月磨炼了她的意志，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传统手艺的传承不能仅靠情怀，必须形成可持续发展的产业模式，这也为她后来将手绣技艺转化为扶贫产业埋下了伏笔。

守正创新令传统焕发生机

2013年，费县手绣成功申报成为临沂市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兴奋之余，卞成飞深知，非遗传承绝非简单的技艺复制，而是需要在尊重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创新，让古老艺术焕发时代光彩。“没有守正，创新就失去了根基；没有创新，守正就难以为继。”这种理念贯穿于她传承费县手绣艺术发展的全过程，也成就了这门技艺在现代社会的华丽转身。

传统技艺的挖掘与整理是卞成飞创新工作的第一个课题。费县手绣作为鲁绣的一种，有着数百年的悠久传承，绣品中运用的许多图样如刘海戏金蟾、瓜瓞延绵、凤穿牡丹等都有着吉祥的寓意。卞成飞系统地研究了这些传统图案的象征意义和文化内涵，发现它们不仅是装饰，更是沂蒙人民心灵深处美好诉求的寄托，具有“祈福避邪”的文化意义。她特别珍视这些文化密码，在创新过程中始终保持着对传统的敬畏之心。同时，她还挖掘整理了数十种传统针法，为后续的创新提供了丰富的技术储备。

与此同时，卞成飞敏锐意识到，传统的费县手绣造型相对单一，颜色以大红大绿为主，虽然喜庆，但在现代审美中显得有些夸张，难以融入日常生活。为此，她在形态、色彩上大胆创新。“我在保留红、绿、粉、黑四种传统基调色的同时，还加入了对比色和更加时尚的浅色调，使作品既保持乡土气息，又能与现代服饰搭配。”在制作具有传统节日氛围的手绣品时，她则会加大红色、金色等色彩的运用比例，突出节日的喜庆气氛。此外，她还尝试将一些流行色融入到手绣作品中，使传统手绣更具时尚感和时代气息。

在保留传统元素的基础上，卞成飞创新研发出“撮针绣”、“盘金绣”、“滚针绣”等数十种新针法，让手绣图样更为灵动鲜活。她还将一些传统图案进行了创新演绎，既保留了吉祥寓意，又符合当代审美。例如，她设计的一款虎头帽，不再是传统的较为规整的造型，而是让老虎的耳朵微微翘起，眼睛更加圆润灵动，仿佛一只正在嬉戏玩耍的小老虎，充满了童趣，深受儿童喜爱。

“费县手绣要想在市场上有一席之地，抓住年轻消费者的心至关重要。”如何吸引年轻消费群体，卞成飞花了不少心思。她意识到，传统虎头帽、枕头、荷包等产品虽然文化价值高，但现代应用场景有限。为此，她带领团队开发了虎头鞋造型的钥匙扣、手机链等文创产品，还尝试将掐丝珐琅、流苏等时尚元素融入作品，将传统元素与现代生活用品相结合。这种“小而美”的文创产品价格亲民、便于携带，成为年轻人了解费县手绣的入门级产品。

卞成飞还发现，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注重健康养生，于是便在荷包内里填充白芷、丁香等中草药，制成具有驱蚊、安神等功效的香荷包。这种既美观又实用的香荷包，一经上市便成了“爆款”。同时，卞成飞还推出了定制服务，消费者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图案、颜色和款式，打造独一无二的手绣作品。“这种个性化定制服务，不仅满足了消费者的特殊需求，也进一步提升了手绣产品的附加值。”经过持续创新，卞成飞团队开发的手绣产品已从最初的几十个品种增加到24大类一千多个品种，注册版权41项，形成了完整的产品矩阵，满足了不同层次的市场需求。

卞成飞的创新实践获得了广泛认可。2014年，她被评为“新沂蒙·新红嫂”优秀文化工作者和临沂市优秀青年；2015年，她成为临沂市乡土艺术人才和双百创新创业标兵；2018年，她荣获山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先进个人称号。这些荣誉背后，是她对费县手绣艺术传承与创新的不懈探索。

2018年，受瑞典中国文化中心邀请，卞成飞带着费县手绣作品赴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法尔雪平参加“欢度春节”文化交流展览，这是沂蒙手绣首次走向欧洲。瑞典之行后，她更加积极地推动费县手绣走出国门。近年来，她的作品先后赴韩国大邱、釜山等地展出，并举办非遗讲座，累计参加各类国际文化交流活动430余次，为中国传统手工艺赢得了世界尊重。

“民间艺术也可以登大雅之堂，看到外国友人的由衷赞叹，我知道，自己的路走对了，传统技艺正在焕发新的生机和活力。”卞成飞说道。

近几年，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卞成飞敏锐地捕捉到新媒体和电商平台带来的机遇。她借助短视频平台，推出了一系列介绍沂蒙手绣历史、技艺的短视频。在视频中，她示范各种针法的操作，展示手绣作品的制作过程。生动有趣的内容和精美的手绣作品吸引了大量网友的关注。“我们不仅要传承，还要推广，推广到世界各地！”卞成飞的这句豪言壮语，道出了她作为非遗传承人的文化担当。从传统到现代，从乡村到国际，从实用品到艺术品——卞成飞用创新思维为这门古老技艺开辟了无限可能，也为非遗保护提供了可借鉴的“费县样本”。

非遗传承与乡村振兴的双赢实践

“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要想真正让费县手绣这门技艺传承下去，就必须培养更多的传承人，让更多的人参与到手绣产业中来。”创业多年，随着公司规模逐渐扩大，卞成飞不断招收周边农村的妇女来工厂工作，手把手地教她们手绣技艺。在卞成飞毫无保留地指导下，越来越多的农村妇女掌握了这门手艺，成为了工厂的技术骨干。

2016年，费县实施崔家沟村易地扶贫搬迁项目，将村子从大山里搬迁至山下。借此机会，卞成飞在崔家沟社区正式成立了费县手绣扶贫工坊。她回忆当时的想法：“把工坊建在社区里，大家就能就近就业了。我们一定要和村民共同办好工坊，形成产业，不仅大家能增收，费县手绣也会更有影响力。”

卞成飞深知，农村妇女往往需要兼顾家庭与生计，传统就业模式难以满足她们的需求。为此，她创造了“固定+灵活”的就业方式：工坊无偿为村民提供培训，对于行动不便的村民，培训人员还会上门教学、送货到户，满足了乡亲们“就业不离家”的愿望。

村民张凤兰双腿行动不便、家庭困难，当她听说可以通过手绣灵活就业后，非常心动，但又担心自己学不会。得知这个情况后，卞成飞亲自到张凤兰家里手把手地教她手绣。为了照顾张凤兰的特殊情况，卞成飞不仅定期上门送丝线、取成品，还在回收价格上比其他人多两成。仅一年时间，张凤兰就收入七八千元。这种个案在扶贫工坊比比皆是，村民们还编起了顺口溜：“不出门不出院、看着孩子做着饭、天天就能把钱赚。”这种“非遗+扶贫+乡村振兴”的可持续发展模式，为非遗传承与民生改善找到了最佳结合点。

除崔家沟外，卞成飞还在费县费城街道办事处信国庄村、天蒙景区等地成立了6处费县手绣传承实训基地。这些基地通过集中传习、定期收发绣品的形式，进一步扩大了手绣产业的覆盖面和影响力。截至目前，卞成飞的扶贫工厂和实训基地已累计培训2.4万人次，为临沂市周边2500多人提供就业机会，带动1500多人创业就业，村民人均年增收1.5万元至3万元。这些数字背后，是千百个农村家庭的幸福和希望。

荣誉纷至沓来，卞成飞先后被评为全国文化和旅游系统劳动模范、全国乡村文化和旅游能人、山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先进个人、山东省脱贫攻坚（奉献类）先进个人，荣获山东青年五四奖章。2018年，她当选临沂市第十五届政协委员；2023年，当选山东省第十四届人大代表。

走上更大的平台，卞成飞深感责任重大、使命在肩。她积极履职，在推动非遗传承、促进乡村振兴、助力群众就业增收等多方面持续发力。作为省人大代表，卞成飞始终关注地方经济社会发展。她在人代会上提出了多项具有前瞻性的建议，建议组织专业团队对山东省各县域的非遗资源进行全面普查，并建立数据库，以此为基础打造“非遗山东·百城百艺”县域非遗品牌。她还建议结合各地区的特色举办展览、设计旅游线路等，以推动非遗产业的发展。同时，她积极参与各级人大常委会组织的视察调研活动，收集第一手资料，为政府决策提供科学依据。她还积极组织团队开展非遗进校园、进社区等活动，培养青少年对非遗的兴趣和传承意识。

未来，卞成飞的规划也十分清晰。她计划分期投资建设非遗博物馆、书画写生基地等，将非遗传承、乡村旅游、文化体验融为一体，形成更加完整的产业链。同时，她还计划对非遗工坊进行升级，成立场地更大、更为规范的总工坊，广泛开展费县手绣传习、生产、体验和展示活动。

从一个人的手艺到一个村的产业，卞成飞用十年时间打造了非遗助力乡村振兴的范例。正如她所说：“传统文化是独特的资源，非遗传承也可以成为民生的支撑。我将继续怀匠心、践匠行、铸匠魂，让传统工艺增添新光彩！”

[ 本文刊于《中华儿女》杂志2025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