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团结报

　　□贺 源

　　在时代洪流与生存压力双重夹击的当代社会，“人格分裂”早已不再是医学意义上的罕见病症，而演变为现代人精神困境的隐喻符号。《在人间》以网约车司机徐天的七重人格为叙事切口，将虚拟与现实的界限彻底打破，构建出一座充满隐喻与象征的精神迷宫。这部剧作不仅是对传统叙事模式的大胆解构，更是一面棱镜，折射出当代人被切割的精神世界与无处安放的灵魂。

　　徐天的七重人格恰似当代社会的七个精神切片。“贾小朵”的温柔浪漫、“王阳名”的癫狂暴躁、“老金”的世故圆滑，每个副人格都对应着现代人在不同社会场景下的生存面具。这种人格分裂并非病理现象，而是现实压力下的精神代偿机制——当个体无法在单一身份中完成自我认同，便只能通过创造多重人格来应对复杂的生存境遇。剧中虚拟空间里人格之间的冲突与和解，本质上是现代人内心矛盾的具象化呈现：我们既渴望纯真爱情（贾小朵），又不得不学会精明算计（老金）；既向往自由放纵（王阳名），又被现实规则束缚。

　　这种人格裂变在数字时代具有特殊的现实意义。社交媒体创造的虚拟身份、职场社交塑造的职业人格、家庭角色要求的特定面具，共同构成了现代人的“人格矩阵”。徐天在虚拟空间中与各个人格的对话，恰似当代人在不同身份之间的精神游走。当现实世界的自我认知逐渐模糊，虚拟空间反而成为直面真实自我的场域，这种荒诞的精神悖论，正是《在人间》对时代症候的精准捕捉。

　　剧集通过虚实交错的叙事结构，构建出极具张力的精神迷宫。现实世界的灰暗压抑与虚拟空间的奇幻瑰丽形成强烈反差，这种视觉对比不仅是美学选择，更是对现代人精神状态的隐喻表达。潮湿的雨夜、逼仄的出租屋、永不停歇的网约车，这些现实场景构成了现代人生存困境的物理空间；而悬浮的列车、崩塌的城市、变形的巨鹰，则是精神世界的超现实投射。

　　导演运用大量符号系统强化这种隐喻。反复出现的倒计时钟表，象征着现代人被时间异化的生存焦虑；不断碎裂重组的空间结构，暗示着支离破碎的精神状态；人格之间的相互吞噬与融合，更是展现了自我认同的艰难重构过程。这种影像语言的创新，使抽象的精神困境获得了可感知的视觉形态，观众在跟随主角穿梭于虚实之间时，也在完成一场自我精神世界的巡礼。

　　《在人间》最具现实意义的探讨，在于对身份重构可能性的思考。当徐天最终选择与各个人格和解，并非简单的“治愈”叙事，而是展现了现代人重建精神秩序的艰难路径。在信息过载与价值多元的今天，完整的自我认同几乎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人们往往在不同身份之间疲于奔命，最终迷失在身份的碎片之中。

　　剧作给出的答案是“共存而非对抗”。徐天接纳每个副人格的过程，本质上是对自身复杂性的承认与尊重。这种态度打破了传统叙事中“善恶对立”的简单逻辑，揭示了人性的多面性与矛盾性。正如剧中所展现的，每个看似负面的人格特质，都源于现实生存的合理需求——暴躁源于无力感，世故源于自我保护，冷漠源于情感创伤。这种对人性复杂性的深刻理解，为当代人处理精神困境提供了新的视角。

　　《在人间》引发的争议，恰恰印证了其探索的先锋性。部分观众的“看不懂”，折射出大众审美惯性与先锋叙事之间的鸿沟。在追求即时快感的观剧语境下，这种需要深度思考与主动解码的作品，必然面临接受度的挑战。但正是这种不妥协的创作态度，使其成为一面镜子，映照出当下文化消费的浅表化倾向。

　　剧作的局限同样值得深思。过于注重形式创新导致部分叙事逻辑断裂，抽象的表达削弱了情感共鸣的强度。如何在保持艺术探索的同时，找到与观众对话的平衡点，是先锋剧作需要持续思考的命题。但无论如何，《在人间》的价值在于其提出问题的勇气——在娱乐至死的时代，它提醒我们关注那些被忽视的精神困境，思考在碎片化的世界中如何保持完整的自我。

　　当剧终徐天在虚拟与现实的交界处回望，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个角色的精神重生，更是对每个现代人的无声叩问：在充满矛盾与困惑的人间，我们该如何安放自己破碎又完整的灵魂？《在人间》或许没有给出标准答案，但它搭建的精神迷宫，已成为当代人审视自我的重要参照。这种探索本身，便是对艺术本质的坚守与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