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飞

　　钱维城画像

　　《重修绳匠胡同关神武庙记》

　　清代，汉人士大夫多居住在北京南城宣武门外地区，故宣南又有“士乡”之谓。位于宣南的绳匠胡同（以聚集制绳工匠得名）因有众多名人曾在此居住，而尤为人熟知，堪称士乡核心区域。绳匠胡同，又名丞相胡同、神仙胡同，最早见于明代嘉靖年间张爵所撰的《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清代《乾隆京城全图》将其标注为神仙胡同，但在文献记载中仍以绳匠胡同为常见。1965年更名为菜市口胡同，今为菜市口大街。

　　清康熙年间，内阁学士、刑部尚书徐乾学（身世显赫，明末清初学者顾炎武是其舅父，他还有状元、探花弟弟各一位）曾居住在绳匠胡同，不少后辈学人、士子为求举荐选拔，多在此租房，以至租金大涨。此则逸事足可见绳匠胡同彼时声名之显。

　　聚居于绳匠胡同的士大夫中，有相当一部分热衷公益，钱维城（1720年—1772年）便是其一。他二十六岁在殿试中以“一甲一名”高中状元，后累官内阁学士。这位“学神”并非只读圣贤书，从政之余，还热衷书画，成为当朝闻名遐迩的状元书画家，后世赞其为“盛世文臣，画坛巨擘”。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时任工部侍郎钱维城发起修缮胡同里的关神武庙（关帝庙），并写下《重修绳匠胡同关神武庙记》，节选其文如下：

　　人情有所不安者，大抵暱近而忘远。亲戚之远或不如乡里之近，此大惑也。然古者比闾族党莫不有道以相亲爱，故孝友睦婣（同“姻”）任卹（同“恤”）之行，起于家庭，达于里巷，皆自其近者推之……庚辰岁，户部侍郎于公将迁居赐第，属余曰：“神武庙与敏中同里，敏中岁时主其香火，今以属子。”

　　开篇钱维城即讲述了乡里关系的重要性，接下来道明重修的原委在于户部侍郎于敏中（1714年—1780年）的嘱托。这一年，于敏中任军机大臣，并迁居城内的赐第，在离开绳匠胡同前，他特地将关帝庙的香火事托付于仍居住在胡同内的钱维城。钱维城因此亲自前往查看此庙，然而其现状却甚为衰败，于是他与于敏中商量要进行重修，得到对方的赞同。随后钱维城与同居胡同中的刑部尚书秦蕙田发动绳匠胡同的住户共襄此举，同时也欢迎居住在胡同以外的士人、同僚参与赞助。山西洪洞县的刘秉愉、刘秉恬兄弟居住在附近，因此便于督工，刘秉愉当时在刑部任职，刘秉恬则以内阁中书的身份任军机章京。翰林院编修裘麟捐助七百余两白银，他是前军机大臣裘曰修的长子，裘曰修当时已被朝廷赐居内城。

　　修缮完成后，发起者又将剩余钱款用于购买流失的庙产，并以其收入供养庙祝。待相关规制完善后，钱维城特意写下这篇记，并刻诸碑石，以起到敬奉神灵、和辑（和睦团结之意）同里的作用，同时提醒后来居住在绳匠胡同的人们，要记得及时修缮、维护此庙宇。

　　顺着这段修缮史实，不妨探究得更远一些。人与地域的关系，是人类社会产生以来的永恒话题，毗邻而居的士大夫同乡，本为同僚，通过共同修缮寺庙营造出良好人际关系，并在士大夫之间形成影响力，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此外，藏于其间的还有一则奇妙之事：发起修缮行动的于敏中、钱维城、秦蕙田三人都是江苏常州府人，于敏中为金坛县人，钱维城为武进县人，秦蕙田为金匮县人；而且三人同享科第高名，秦蕙田为乾隆元年探花，于敏中为乾隆二年状元，钱维城为乾隆十年的状元。来自江南佳丽地的同乡、同僚同居于绳匠胡同，共同修缮关帝庙，足称佳话。

　　关于关神武庙的位置，我们可以依据现存史料作大致推测。戴璐《藤阴杂记》（清代笔记著作，书中对于京师五城沿革，考证精审，并录存了诸多当时名家诗词题咏）卷九记载“陈文简公元龙爱日堂第，在绳匠胡同，西有园亭，通北半截胡同，似是钱少司寇维城宅，今归查氏。”这则史料提示我们钱维城所居在绳匠胡同靠近北半截胡同的地方，而重修记中称关神武庙“去维城居数十武（为古代长度单位，半步为武）”，可知相距很近。在北半截胡同和绳匠胡同相交的地方有一座寺庙，《乾隆京城全图》标注为伏魔庵，晚清时期称伏魔寺。明代万历年间加封关羽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因此伏魔寺也即关帝庙。从距离上判断关神武庙极大可能就是北半截胡同与绳匠胡同交界处的伏魔寺。

　　名臣名士在绳匠胡同的居所亦为后人所铭记。《藤阴杂记》记载：“考碧山堂在绳匠胡同，今改作休宁会馆，屋宇轩敞，为京师会馆之最。其南其北，昔为秦文恭师、姜度香司寇、刘司农宅，当日自合而为一宅，故能容满堂珠履。”戴璐将居住在绳匠胡同的名臣追溯至陈元龙、徐乾学，而于敏中、秦蕙田、钱维城之后，姜晟、刘镮之等重臣又居住在绳匠胡同。此后曾国藩、李鸿藻也择此地而居。到了清末，戊戌六君子中的杨锐、刘光第也是在此被捕。

　　刘光第曾在给人的信中称绳匠胡同“系京师最有旺气之街道”，并认为“此系地脉所管”（此处“地脉”意为自然地理脉络,与之相对应的是“文脉”）。在笔者看来，此说还不够全面，这背后离不开众人的齐心协力，接续出力，不妨仿其说，将此地“旺气”归为地脉与人脉共管，此二者共同促成绳匠胡同有别于他处的人文景观，有钱维城“重修记”为证。

　　（作者单位：北京市颐和园管理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