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辽宁日报
张建春
三十几棵梨树并立着开花结果,到了夏天,阴凉洒了一地,美美的绿,好似竖立的一道屏风。
只有一棵梨树硕果累累,梨坠树枝,快贴了地。这梨树是王家的,栽在通透的院子的栅栏边,款款的有些寓意。
其他的梨树,也曾白白地开花,累累地挂果,但还没入夏,连梨子的影子也不见了。梨被人摘了去,孩子们好奇,从纽扣大小开始,自己摘,央求大人摘。摘了也不吃,当玩具,孩子们的嘴刁,生涩的东西,尝一口就记住了,再不碰。
王家的梨长成了,一树的果子,令人生出些激动,常有散步的人拿手机拍摄,发微信圈子晒,名为:硕果累累。
梨能长成得益于王家的王老头,他把一树的梨看得紧,对摘梨的人吹胡子瞪眼,决不给好脸色。王老头七十多岁的人了,病恹恹的,对一树的梨上心,常见他靠在梨树上,手持拐杖站岗般,吓走摘梨的孩子、赶走偷嘴的鸟儿。
王老头由此不被待见,孩子小,摘个梨子玩,又怎样了?左邻右舍的,别家的梨都可摘得,就王老头抠门,一树梨能值几个钱?
就有人翻王老头的老底子。乡间种了一辈子地,在村子里抠得出名,一毛钱让大风刮走了,提着扬叉追,撵八里地也得追回来。几亩薄地种得用心,庄稼长得好,麦稻割去了,王老头注定窝在地里,一粒粒捡撒下的颗粒。
说归说,这和王老头的抠门无关。现在王家的日子过得不错,儿女们小有成就,在城里为王老头买了房子养老。儿女们对王老头吹胡子瞪眼睛看梨树有看法,劝过,就让孩子们摘着玩好了,不差这嚼头。王老头差点掀桌子:泥里长出的东西都是宝贝,小梨、小果是宝贝疙瘩,能瞎糟蹋了?还狠狠地说了几句难听话,是说给儿女们听的,也是说给别人听的。
王老头实际上喜欢孩子,他倚在梨树上,手杖也仅是道具,扬扬而已,从没见落在实处。孩子们从他面前过,眼睛里全是慈祥,嘴巴还不停唠叨:苦呢,苦呢,小梨、小果苦,熟了才甜,一咬一口甜汁……孩子们歪着头,一副天真样,倒是大人们一把揪过孩子离开。
王家的梨子没人摘,自是长得欢畅。一过夏天梨子成熟了,一个个油绿饱满,梨子的果皮都快被挣破了。王老头开始“下”梨了,他“哦哦”几声,沉闷的声音瘆得慌。他下得仔细,摘一个瞅一下,又小心地放下,生怕磕碰坏了。收获还真不少,王老头面前的篮子堆了尖。
孩子们看热闹,围在一边,王老头只顾摘梨,懒得搭理。有大人走过,撇撇嘴,小声调侃:王老头这下发大财了!接着大声呵斥孩子:望什么望,望进眼里拔不出来!语气里全是不屑。
下了梨的树伸直了腰,和相邻的树有了同样的身姿。王老头还是喜欢靠在梨树上,把目光投向远方,远方有白云朵朵,朵朵白云下是故乡,故乡有田野,田野里一地的稻浪金黄。“颗粒归仓了,颗粒归仓了。”王老头喃喃自语,连飞来飞去的八哥鸟也学会了:颗—粒—归—仓,颗粒归仓。
让人意外的是一个早晨,小区的住户家家门前摆了梨,不等,三个,两个,一个……小区人认识这梨,王老头家的,饱饱满满,薄薄的皮都快挣破了。
又是一个春天,梨花开梨花白,王老头走完了人生最后几步。
三十几棵梨树,花头满得很。到了初夏,梨树挂满果,渐渐地压弯了树的腰身,没人摘梨,孩子们看,行走的人看,成了一景,景在阴凉里要抬头看。
王家的梨子没人摘,不仅仅是王家的梨没人摘,三十几棵梨树都挂果满枝。都说梨甜,甜得油亮薄薄的皮都快被挣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