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天津日报

　　《天津日报·文艺周刊》自1949年3月24日创刊以来，出刊已经超过三千期，在中国报纸副刊史上具有历史性意义。它是当代文学中坚持时间最久（“文革”期间改为“尽朝晖”，1979年1月4日复刊），且仍然在创造新纪录的报纸副刊。面对有着漫长历史的“文艺周刊”，对其初创时期的回顾是必要的，即对1949年报纸文艺副刊的整体梳理，通过比较分析“文艺周刊”独特的文艺风格与历史贡献，具有传承的作用。

　　文艺副刊作为报纸的重要组成部分，能较直观地体现出报纸特色。对于新闻报道，各类报纸有时趋于同一，而文艺副刊中的作品，在形式与内容方面却各有不同。1949年中国报纸的文艺副刊大致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是注重反映现实，强调思想性与战斗性的文艺副刊，如《人民日报》的“星期文艺”“人民文艺”，《进步日报》（天津）的“生活”，《群众日报》（《边区群众报》）的“副刊”，《晋绥日报》（《抗战日报》）的“青年之友”，《江西日报》的“副刊”等。这些报纸文艺副刊具有相似的特点，在体裁上，以杂文、诗歌、小说为主。第二类是注重闲适性与消遣性，间或关注文艺性与现实性的文艺副刊，如《成都晚报》的“成晚副刊”，《益世报》的“别墅”，《新民报》晚刊的“夜光杯”，《大公报》（上海）的“文综”“大公园”等。这些文艺副刊的特点，大都以小说或杂文占据主要版面，小说类型多涉及男女情爱、武侠传奇，偶有关注现实、关注底层人物的小说。杂文多是带有闲适、娱乐、消遣、猎奇性质的奇闻逸事，这类文章思想价值不高，文化随笔则含有一定的知识信息。

　　相较于上述报纸文艺副刊，《天津日报·文艺周刊》则有着独树一帜的风格，这体现在“欢迎内容现实、文字通俗的各种形式的文艺创作”“欢迎及时的、生动尖锐的文艺批评”“尽先刊载各生产部门初学写作者的稿件”。“文艺周刊”以小说、杂文、诗歌、民间故事为主要体裁。散文为叙事散文，如《纱厂生活散记》《回家三日记》等，另有紧贴文艺的批评性文章，如《天津文艺工作者的光荣任务》《怎样认识解放区文学的内容和主题》。还开设有文艺往来与文学短评专栏，前者多从宏观的角度谈论文艺，如《天津人民需要新文艺》；后者多从微观角度谈论文学作品，如萧来评孙犁的《芦花荡》。诗歌种类多样，有抒情诗、叙事诗及鼓词、唱词等。抒情诗的主题以歌颂新中国、歌颂劳动人民为主，如《千千万万的人都奔向你——献给党的第二十八周年》《献给一个工人》，叙事诗描写工人生活居多，如《变电工人歌》《吉林工人歌唱南山》，经常性地刊登工人创作的诗歌，如《制棉歌》《织布歌》。民间故事注重民间逻辑与故事色彩，如《单辨郎》中的受压迫者，并未借助政治力量来打倒地主，而是以个人武艺完成复仇。晋西北民间故事传说《龙》，将革命人物贺龙与传说中的龙联系在一起，具有奇幻色彩。

　　小说占据了“文艺周刊”的主要版面，说是最重要、最具特色的文体也不为过。一方面，不同于《世界日报》《粤商报》中，以男女情爱、武侠传奇为小说主要题材的消遣性副刊，“文艺周刊”作为党报副刊，其小说贯彻“工农兵文艺”方针，贴近劳动人民，注重反映现实，强调思想性。另一方面，与《人民日报》《进步日报》中主要以杂文来体现“工农兵文艺”的党报副刊相比，“文艺周刊”对小说这一体裁展现了极大的热情，更注重通俗性与文学性。

　　从地域的角度来看，“文艺周刊”作为地方性文艺副刊，小说作品充分体现着天津的特色。这表现在：一、大量刊登描写工厂、工人的小说，如《夫妻》《交流电》等；二、不少小说都以天津作为叙事背景，人物语言也体现出天津话的独特风味，如《老吴和小凤》中对海河的描写，《“我等着你”》人物对话中多次出现的“嘛”字。

　　“文艺周刊”的小说有一个常见的叙事模式，即开篇暴露人物缺点，随后刻画人物转变过程。尽管文本大多将人物的落后思想归结于旧社会的毒害，但并未简单地将新社会的到来作为终结落后思想的节点。思想的转变往往源自外在力量的推动，而这构成了小说的主要情节。《回头是岸》中，进步工人小常主动帮助落后工人老郭，但老郭并不领情，反而把小常气病了。这时，厂里还是把工作交给老郭，老郭见同志不计较，又念起小常的好，十分感动，因而完成了思想转变。《井》中的战士孙二呆反对节约，尽管战友多次劝说，他仍旧我行我素。直到他的老娘来部队看望他，讲述了一番过去所经历的苦难，孙二呆终于痛改前非。《刘嫂》中准备抛弃丈夫另攀高枝的刘嫂，在经过一位劳动妇女的劝说后猛然转变……

　　“文艺周刊”刊发描写人性人情的作品，则呈现出“工农兵文艺”的另一种面貌。孙犁的《吴召儿》讲述根据地反“扫荡”的故事。吴召儿担任游击队的向导，为战士们领路，在茫茫大山中，她活像一只灵动的精灵。当疲惫不堪的战士们来到吴召儿的姑姑家时，姑侄二人用“香的、甜的、热的倭瓜”招待他们。故事在艰苦的反“扫荡”叙事中，刻画了一位热情、勇敢、美丽、灵巧的山地姑娘的形象，体现了人性美、人情美与生活美。王林的《红色烈士塔》中，老大娘和孙子来到烈士塔找寻亲人的名字，一位残疾的荣军同志却指认其亲人为逃兵，要将姓名从纪念碑上抹去。老大娘哀求未果，祖孙二人只能落寞离去。故事将逃兵的家属与战友这两组受害者，置于无可调和的矛盾冲突的对立面，以展现对战争与人性的思考。秦兆阳的《娘》，讲述农妇李杏阁照顾负伤小战士刘建国的故事。故事中的小战士一反主流作品中坚毅的战士形象，会“发脾气”“哭嚷嚷”“嫌痛”，甚至会因为大娘照顾别的伤员而闹情绪。这些有关脆弱的描写，置于伤势极重、年仅十六岁的小战士身上，又显得合情合理。李杏阁毫无怨言地照顾着刘建国，日夜操劳，刘建国因而对她产生了眷恋与依赖。这篇作品超越了普通军民鱼水情的情感表达，展现了战士与老百姓之间深厚且真挚的情感。

　　“文艺周刊”遵循“工农兵文艺”的方针，同时强调文学性与审美性，不负“文艺”二字。从1949年的文艺副刊丛林中放眼望去，小说作品无论从题材或体裁来看，最能体现“文艺周刊”的独特性。相比于消遣、娱乐类的文艺副刊，“文艺周刊”的小说以现实为导向，描写工农兵生活，显现着文艺在新的历史时期所承担的任务，体现着天津的地域特色。相较于以杂文为主要“武器”的其他党报副刊，“文艺周刊”以小说为主要体裁，更注重叙事艺术，在符合既定政治导向的前提下，体现了对文学本身的关注。同时，一些在文体上辗转于小说、散文与报告文学之间的作品，如《吴召儿》《红色烈士塔》《娘》等，主题上无疑是属于“工农兵文艺”的，但在美学韵味与情感基调上，则表现了人性与人情，在逐渐趋于“一体化”的文学生态中显得弥足珍贵。

　　除了采用知名作家，如孙犁、王林、秦兆阳、肖也牧等人的较为成熟的作品外，“文艺周刊”亦发表更多初学写作者的作品，并承诺“尽先刊载”，充分体现了副刊作为“苗圃”的核心性质，为文学界培育新人。1949年的《天津日报·文艺周刊》，在众多文艺副刊中，体现出自身鲜明的办刊宗旨与文艺特色，此后历久不衰，成为天津文学史与中国报纸文艺副刊史中，极为耀眼的存在。

　　（作者系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2024级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