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天津日报
正午,阳光盛大,古镇杨柳青,青致路上,国槐露出椭圆形的叶片,嫩黄、密集,有点萎靡不振。一棵老泡桐树长在一排国槐树中间,显得尤为突兀。泡桐树的枝丫间探出紫色的花朵,一嘟噜、一嘟噜挤在一起,像一串串紫色的喇叭,吹着独有的曲调。偶尔“啪”的一声,掉下来一朵,又“啪”的一声,掉下来一朵,蔫巴巴的,扁扁的,有些掉在人行道上被行人踩烂,有些掉在绿化带里等待被环卫工人清理。很少有人特意抬头看那些紫色的花儿,它们只是自顾自地开着,开累了,开不动了,就“啪”的一声从树上掉落下来,又回到沉寂的光阴里。
一群中学生在正午的阳光下穿过青致路,有说有笑,活力四射,像一阵风刮过,其中一个帅气的男生感慨:这天气真舒坦!洪七的按摩店也在青致路上,在国槐树的后面,夹在一排店铺中间,占两层楼,一楼正骨,二楼按摩理疗,店面向阳,门前常挂满洁白的毛巾,白得让人眩晕。洪七是盲人,是老板,也是员工,在店里负责正骨和初诊。顾客进店,先要经洪七摸骨,哪儿有问题,颈椎、腰椎还是胸椎,洪七一摸便知。再仔细一摸,哪一骨节膨出或错位,哪股经络不通,哪块肌肉痉挛,洪七便了然于心。
洪七开始正骨,嘴里轻声说着“放松、放松、放松”的同时,不经意间猛然一扳,只听“咔嚓”一声,错位的脊柱和颈椎就奇迹般地复原了。来时疼得“哦哟”“哦哟”直叫唤、伸不直腰、站不直腿的病人,经洪七的双手一摸、一按、一拧、一扳就不疼了、轻松了,被疼痛折磨的日子戛然而止,病人惊呼幸福来得太突然!
洪七每次正完骨后便会朝着二楼喊:“‘世豪’,‘世豪’,客人上来喽!”接着二楼楼梯口会出现一位视力不好的小伙子,我想他应该就是“世豪”。小伙子按摩技法专业,手法轻重合适,话不多,只顾按摩,一般不和人聊天儿。我一直以为这小伙子名字就叫“世豪”,心想这名儿起得多好啊!去的次数多了才知道,洪七叫他“世豪”时,实际是在喊“十号”,在按摩店里,每个盲人技师都有编号,一般不叫其真实姓名。
那天,“十号”破天荒地对我说,他来自云南丽江,家里条件不好,很早就出来学习按摩养家糊口,已有三四个年头了,挣的钱多半要给母亲治病……他说,我以后过来按摩时,可直接打他的电话预约,于是我便存了他的电话号码。自那不久,我就离开了杨柳青,离开了青致路。我至今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无从知晓他遭遇过的更多困难和无助,他对我可能还抱有些许的期待吧,谁知道呢。我手机里一直存着他的电话号码,名字是“世豪”,不想删,也不忍心删。
后来的日子就像正午的太阳,千百次地照耀我们,又千百次地离我们远去,周而复始,千篇一律。在时光的缝隙里,我时不时会想起在杨柳青度过的那些诗情画意的日子,日子里有着淡淡的丁香一样的愁。此刻的杨柳青是否也在河畔的阳光下打着盹儿呢?那棵泡桐树、那一排国槐、中学生、洪七按摩店、“世豪”不知还在原地否?对于杨柳青,对于他们,我也只是一个过客,就像漫过岁月的光阴,我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正好经过了我。
题图摄影:李志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