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在乡下生活时,小板档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件。小板凳,在徐郢大号是“小板档”。
乡下的坐具,各有各的用途与身份。带靠背的椅子端庄又正式,往往是作为嫁妆来到新的家庭,只有在婚丧嫁娶等重要场合才会被郑重地搬出来,平日里大多安静地立在角落,透着一股庄重与矜持。而四个脚的长条凳,是酒席上的常客,稳稳地搭配着八仙桌,一张八仙桌配四条长条凳,宾客们围坐推杯换盏笑语喧天,长条凳承载着热闹与温情。相比之下,小板档则是乡下人的日常挚友,最是亲近随和,也最不受待见。
常见的小板档,是四个脚长条凳的缩小版,精巧的榫卯结构,透着木匠师傅的匠心。它不过四十公分高,尺寸刚刚好,一个人坐着,稳稳当当舒适自在。这样的小板档,大多出自村里手艺精湛的木匠之手,他们用灵巧的双手,将一块块木头变成实用又美观的物件。
除了规整的榫卯小板档,还有许多用木匠打家具边角料加工而成的。一块二三十公分长的木板,两块一两拃高的板子,再加上四根洋钉,简单一组合,便是一个简易的小板档。虽然没有精致的榫卯结构,却也结实耐用,带着一种随性与洒脱。
更有趣的是,有些小板档甚至不需要过多加工。半截树桩,或是一段形状合适的木头,往地上一放,就是一个天然的坐具。坐在这样的 “小板档” 上,仿佛能感受到树木曾经在泥土中生长的气息,质朴又亲切。
甚至,有些人家来客多了,小板档不够坐,半块灰砖或是门槛、石阶、架子车把,也能临时客串一下小板档。
村里有个汉子小名叫 “小板档”。听说他出生那年,家里穷得连张像样的凳子都没有,接生婆随手搬了个小板凳坐着接生,他爹一高兴就给孩子取了这个名。小时候,总有些调皮的孩子追在他屁股后面喊 “小板凳,四条腿,风吹雨打就散架”,气得小板档追着他们满村子跑。可长大后,他却成了村里最心灵手巧的木匠,专打各种精致的小板档。逢年过节村里人总爱打趣:“小板档啊,给我打个小板档呗!” 他也不恼,总是嘿嘿一笑,卷起袖子就开工。那些由他亲手打造的小板档,榫卯严丝合缝,凳面打磨得光滑锃亮,还会刻上小花小草做装饰,谁见了都要夸一句 “好手艺”。慢慢地,曾经的取笑变成了由衷的赞叹,“小板档” 这个名字,也成了村里人人皆知的金字招牌。
乡下孩子的童年哪能离得开板档?这方寸之间的木疙瘩,看似简陋,却承载着我们整个童年的重量。它是我们的课桌,在夏日的树荫下,我们趴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字,木纹里渗进了铅笔的痕迹;它是我们的战马,被我们夹在胯下“驾驾”地满院子跑,凳腿磨得发亮;它是我们的戏台子,上面演过泥捏的小人,摆过捡来的漂亮石子,还晾晒过刚摘的桑树果。
这块不起眼的木头,是我们最贴心的老伙计。清晨,它陪着我们在小锅间等早饭,凳面上还留着昨夜露水的凉意;晌午,它跟着我们在麦场上疯跑,四条腿在地上拖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傍晚,它又静静驮着我们,在院子里数星星。它不高不矮,正好够我们踮脚够到灶台上的洋糖罐,也正好让我们坐下时双脚能稳稳地踩在地上。
记得二杰家的板档最特别,是我伯用槐木打的,凳面上有个天然的树疤,像个月牙。我们总爱摸着那个疤听故事。还有小飞家那个三条腿的板档,每次坐上去都吱呀作响,可偏偏最受我们欢迎,抢着坐上去摇啊摇。下雨天,板档就成了小船,我们在屋里推着它“划船”,木腿在泥地上划出一道道印子。
这板档不声不响,却记下了我们所有的秘密:它记得小欢躲在下面哭鼻子时滴落的泪珠,记得我们偷吃冰糖时粘在凳脚上的糖渣,记得夏天我们光着屁股坐在上面乘凉时留下的汗印。如今想来,这块被磨得发亮的木头,分明就是我们童年最忠实的见证者,它托起的何止是一个孩子的重量,更是一段永远回不去的纯真时光。
如今,乡下生活条件越来越好,那些质朴的小板档渐渐被新式的家具取代。但在我的记忆深处,小板档永远占据着一席之地。它不仅是一件普通的坐具,更是童年生活的象征,是乡下岁月里最温暖最亲切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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