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辽宁日报
李海卉
鲁迅曾说:“从作家的日记或尺牍上,往往能得到比看他的作品更其明晰的意见。”这一洞见在《小仓山房尺牍详注》与《夏承焘师友信札》两部著作中得到了充分印证。袁枚的率性洒脱与夏承焘的严谨温厚,在私人通信中展现出迥异于公开作品的生动面相,那些泛黄纸页上的墨迹,承载的不仅是文字信息,更是鲜活灵魂的自我剖白,为后人理解文化学者提供了不可替代的窗口。
《小仓山房尺牍详注》呈现的是清代文坛领袖袁枚的交际网络与生活哲学。作为“乾嘉三大家”之一,袁枚在诗文中常显庄重,而其尺牍却活泼跳脱,尽显性情。这部由夏勇详注的版本,不仅还原了袁枚与当时政学两界人物的往来细节,更透过琐碎的日常对话,揭示了一位文化名士如何在官僚体系与文人雅趣间游刃有余。袁枚在致两江制府尹公的信中,一面恭敬应答公务,一面又不失时机地插入对美食的品评;在《答相国劝独宿》中,他以幽默笔调回应上级对其生活方式的关切,既维护了私人空间,又不失礼数。这些尺牍中的袁枚,远比《随园诗话》中的那个批评家更为立体——他会在信中详细描述一道新创的菜肴,会为朋友推荐合适的幕僚人选,也会毫不掩饰地表达对某位官员的不满。夏勇的注释尤为可贵,他不仅考证书中人物的生平关系,还细究袁枚用典的出处,使读者得以窥见这位才子如何将经史子集信手拈来,化为日常交际的修辞利器。
与袁枚的社交达人形象不同,《夏承焘师友信札》展现的是一位学者在动荡年代中的精神坚守。作为“一代词宗”,夏承焘的学术著作如《唐宋词人年谱》早已成为经典,但这些与师友往来的私人信函,却让我们看到了他治学之外的温情面孔。在1927年致谢玉岑的信中,夏承焘描述了自己在严州中学的执教生活:藏书匮乏却仍坚持研究,薪水微薄却安之若素,山区僻远却发现了“桐江山水,远胜永嘉”的美。这些用学校信笺写就的书信,字里行间透露着一种知识分子的坚韧与达观。特别动人的是,即使在战乱频仍的岁月,他仍不忘托友人收集词学资料,为后来的《唐宋词人年谱》积累素材。夏承焘的信札还揭示了一个重要现象:民国学人的学术网络如何通过书信构建。他与谢玉岑、王亦文等友人的通信,不仅是情感交流,更是观点碰撞与资源共享的平台。这种以信函为纽带的学术切磋,在互联网时代前,是知识生产与传播的重要机制。
为何书信往往比正式作品更能显露作家的本真?除了书信的私密性外,书信的即时性使其成为思想演变的活化石。袁枚在《小仓山房尺牍》中与不同对象的交流,展现了其观点如何随着情境与对象而变化:对上级的恭谨、对同僚的调侃、对晚辈的教诲,构成了一幅完整的社会互动图谱。夏承焘的信札则记录了一个学者从地方教师到词学大家的成长轨迹,展现了其学术兴趣与方法论的变迁。
“尺牍书疏,千里面目。”这些信札中的琐碎细节与即兴思考,构成了理解一代学人精神世界的关键密码。在学术研究日益专业化的今天,这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文人书信,不仅为学界提供了珍贵的一手资料,也为读者打开了一扇通往历史现场的窗。尺牍里的性情与学问,藏着有笑有泪的鲜活生命和动人的思想光芒。
下一篇:费煜挥别 牵出一段连沪足球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