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在我家厨房的小抽屉里，至今还珍藏着一枚青花瓷片，它的形状酷似月牙，表面光滑，断截面锋利。就是这样一枚极其普通的瓷片，勾起了我对婆婆的回忆。

我婆婆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出生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从小她母亲就去世了，婆婆姊妹三人被寄养在娘舅家，在娘舅家长大。婆婆没有上过学，大字不认一个，但是通情达理，有胆有识。婆婆一生养育了四男一女，共5个子女。她按照5个子女各自特点合理规划他们的人生目标。

按照她的设计，老大生得文弱，爱学习，是块读书的料，将来当一名老师，教书；老二，身材魁梧，力气大，将来去杀猪，卖肉；老三，小时候经常通夜啼哭，不睡觉，长得瘦弱，婆婆说，将来去干剃头的行当；老四出生的时候，家里条件已经明显好转，老四在娘胎里已经获取了足够的营养，长得高高大大的，落地的第一声啼哭很洪亮，婆婆说，将来去参军。

爹爹打趣说，婆婆有“四大金刚”，“四大金刚”的前途都顺势而为，安排妥当。因此，他们的童年都很简单，也很快乐。老大爱读书，婆婆为他争取了上中学的机会。那时，上高中有名额限制，不知道什么原因，成绩优异的老大落榜了。目不识丁的婆婆亲自找到校长办公室：“地富反坏的子女去读书，贫下中农的子弟，根正苗红，成绩又好，为什么不能上学?”中学校长说，等明年吧，今年招生名额已经满了。校长并未食言，第二年就把老大招收了。婆婆的这次行动，直接改写了老大的命运。婆婆把自己的长子培养成了知名大学的教授。老二没有考上大学，去机械厂当了工人；老三从事了建筑业，是个建筑工地小老板；老四虽然没有当上兵，但凭着满身力气，在当地搞电焊，做扶梯阳台、钢构屋顶，把小公司业务做得风生水起。

婆婆很注重对晚辈的栽培。她说：“如今还是人的世界”。这倒是，“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也可以造出来”。她每天早出晚归，到田地里劳作，为了子女能够吃饱穿暖。婆婆常常天还没亮就起床，把地里蔬菜摘回来，打理好，拿到集镇上去卖，为孩子们积攒学费和零花钱。子女虽多，一个个出门都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身体健康，阳光向上。

俗语云：“媳妇背个锣，到处说婆婆；婆婆背个鼓，到处说媳妇。”农村的这个俗语说明处理好婆媳关系并非易事。我婆婆有四个儿媳，她与四个儿媳之间从来没有闹过矛盾，没有吵过架，红过脸。媳妇们生活中遇到什么问题，都是去向她求教，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当成家庭主心骨。儿子与媳妇之间，为家务事起了争执，她先听取双方的倾诉，仔细分析，先教育自己的儿子，然后再去劝慰媳妇。婆婆说：“媳妇都是人家的娘养大的”。言外之意是说，媳妇们出身背景不一样，生长环境也不同，有自己的行为习惯，自身为人处世的方式，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生活中的琐事，媳妇们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处理，不必看婆婆脸色，也不用迁就婆婆的意志。

婆婆的长子，就是我的丈夫。当年我们结婚的时候，在乡下举行了结婚仪式。按照当地习俗，婚礼第二天，要吃“拜餐饭”，新媳妇要跟家中长辈、亲戚们行跪拜礼，然后接收长辈、亲戚的祝贺红包。婆婆说：“我儿媳妇是读了大书的人，就行个拱手礼吧。大家也不必破费，媳妇不收红包。”这样一来，婆婆在村里第一个破除了陋习。婆婆与4个儿媳和谐相处的故事在当地传为美谈。

婆婆一生爱美。下地劳作回来，换下汗湿的衣服和沾满泥土的鞋袜，梳洗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穿上媳妇、姑娘买给她的新鞋袜，收拾打扮妥当，再出门上街赶集。村里的人说，你婆婆看上去总是那么干练利落。婆婆爱美，因为她生活中总有盼头，总有希望。

婆婆总是用她那朴实的方式疼爱着自己的子女。记得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我第一次见我婆婆。临走的时候，她说：“以后你们吃的油就不用买了，家里种了很多花生，每年能榨上百斤花生油，你们有空儿就回去拿。”我们成家立业后，就经常能够吃到公公婆婆自己种的花生榨的油，又新鲜，又醇香。公公婆婆都会种菜，地里种油菜、土豆、玉米，房前屋后种丝瓜、南瓜、扁豆、茄子、辣椒、葫芦等。蔬菜的藤蔓爬满了院子的篱笆墙，成为农家小院一道靓丽风景。每到蔬菜上新的时候，婆婆总是让小叔子或是小姑子进城给我们送菜。有一回，公公坐长途汽车，亲自进城送菜，胀鼓鼓一“蛇皮袋子”蔬菜。当我打开“蛇皮袋子”的时候，一枚青花瓷片从袋子里滑落出来，我问公公，这枚瓷片有啥用？公公解释说，这次带了几条丝瓜，担心我们不便去丝瓜皮，婆婆就到处找，找到这样一个青花碗瓷片带给我们。用来刨皮的瓷片乡下叫瓷刮子。捧着乡间的平常小物件，一股暖流涌上了我的心头。其实，城里已经有各种去皮的小器具卖，我却觉得婆婆的青花瓷片是世上最美的厨具。婆婆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细节，她也要考虑周到。

转眼间，婆婆已经去世十多年了。每当我看到小瓷片，耳边就想起婆婆教育子女常说的一句话：“人做了丑事，瓷刮子也刨不掉”。她教育子女正直做人，多做好事，不做坏事。她的言传身教，深深地影响着后代子孙，激励着我们在各自岗位为社会的发展发光发热。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

作者: 郑文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