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豆
5月底的一个中午,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被白炽灯般阳光照射着的马路和摇摆的白杨树叶,一股带有泥土气息和成熟小麦味道的热浪扑面而来。这似曾相识的味道,是麦收季节的味道,不禁想起儿时收麦的情景。
那天也是中午,毒辣的太阳在头顶烘烤着,我独自蹲在麦田里,用铲子一点一点费力地抢收麦子。当我艰难地站起来,环视四周时,发现麦田里早已空无一人。在这广袤、空寂的天地之间,望着一望无际、几乎要把自己淹没了的麦田,顿感渺小。
天与地像个扣得严丝合缝的巨大蒸笼,热浪蒸腾。满地熟透了的麦子,密密地挺立着,纹丝不动。时间,像凝固了。偶有一丝热风掠过,麦浪随之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突然,一股含有泥土气息、混合着成熟小麦味道的热浪,从地面升腾而起,席卷而来,使人眩晕。我孤寂地站在田头,望着满眼焦黄的麦子,愁苦无助,不知自家的这块麦田什么时候才能收完。
在麦田的那一头,有棵小小的歪脖子泡桐树。它的绿色,存在于满眼的焦黄之外,可以稍稍调剂一下视觉疲劳。它的阴凉,曾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麦收的焦虑,随着妹妹们外出上学,父母搬到县城,将仅剩的两三亩耕地托付给邻居,才完全解脱。
之后的好多年,每到麦收季节,无论身在何处,都会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感到一股含有泥土气息和成熟小麦味道的热浪扑面而来。它提醒自己,麦收的季节又到了。这热浪,静静地蛰伏在心底,等你毫无防备时突然袭来……
麦季是个过分沉重的季节。收麦是一年中最苦、最累的农活儿。即便是地道的农民,每年麦收也要脱几层皮。对平时很少干活的学生来说,一个麦季下来,就像在炼狱里走了一遭。儿时,每到农忙,学校都会放麦假和秋假,家在农村的学生便回家帮父母干农活,不管能干多少,都可以减轻一点儿家人的负担。
在麦子还未熟透之前,大人们就早早地把麦铲、镰刀之类的收割工具找出来,磨得雪亮锋利。待麦子熟透了,无论老人还是孩子,全部投入战斗。
五六点钟,天还没亮,孩子们就被家人叫了起来,用凉水洗把脸便迷迷糊糊地跟着大人下地干活了。天色渐渐泛出些光亮,火红的太阳慢慢从地平线升起。一直到九点多,妈妈终于出现在地头,送来早饭。
这是盼望已久的时刻,此前我们已悄悄向村口张望了好多次。看见妈妈的身影,我和妹妹们立刻扔掉手中的工具,雀跃着奔了过去,抢过饭篮。其实,这种迫不及待并非完全因为饥饿,更多的是终于可以喘口气,休息一下了。
阳光在树叶间欢快地跳跃,全家人围坐在一起,说笑着,大口吞咽着刚出锅的馒头、窝窝头或者香喷喷的豆面锅饼。这是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光。
刚一吃完,妈妈就催促我们起身,她说要趁不热的时候尽量多干点儿。果然,日头说热就热。中午的太阳更是毒辣。天热时人总是尽量低着头,只把后脑勺留给太阳暴晒。实在累了,坚持不住了,便站起来,伸展一下四肢。但一站起来,脸和胳膊就完全暴露在太阳底下。被太阳暴晒的滋味更不好受,又立刻蹲下。渐渐地,蹲着的耐受时间越来越短,蹲下与站起的频率越来越高,心里的痛苦指数直线飙升。
被太阳烘烤着,极其痛苦地坚持着,一点点向前挪动着。等发现一望无际的麦地里空无一人,意志力瞬间崩溃。
午饭时间,可以回家稍微喘口气。但很快,马路上陆续出现拿着农具下地的村民。见有人出门了,妈妈就开始催着出发。我们从下午两三点,一直干到天黑透了,什么都看不清了才肯收工,回到家里往往已是晚上八九点钟。
虽然极其疲乏,但到家后并不能立刻休息。爸爸坐在小凳子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在磨刀石上磨白天用钝了的农具。妈妈则忙着做饭。当时可吃的东西也不多,但妈妈还是尽量变些花样,让筋疲力尽的家人多吃点东西以保持体力。烫碗炒面、炒锅花生,就是麦季的特别犒劳。
即使已经累得东倒西歪,我们还要帮着烧火做饭,经常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火,一边打着瞌睡。直到妈妈来叫吃饭才发现,我们已经歪倒在柴垛旁睡着了。等睡眼惺忪地跨出厨房的门槛,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院子,走进黑漆漆的堂屋,摸索到床边时,已是十点多了。
此时的村庄,没有了白天的喧嚣,显得异常静谧。全村笼罩在漆黑、沉重的夜幕中,沉沉入睡。
麦收的一天结束了,明天又将是辛苦而漫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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