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几个月,再回到耀州,走进熟悉的面馆,端起热乎的碗,咸汤面的油泼辣子直戳肺管子,呛得喷嚏打在小饭店的餐桌上,迸溅出我作为耀州人和咸汤面的故事。
咸汤面,耀州人有几天几夜说不完的故事。我是耀州人,当然也有关于咸汤面的故事。不过作为土生土长的耀州人,在生命的前三十几年,对咸汤面谈不上钟情,也谈不上厌烦,只是偶尔把它当作寻常早餐,吃上那么一顿半顿。可就在即将奔四的年纪,得知自己要去外地工作生活一年的时候,在给同事带早餐时,顺带吃了一碗,第一口筋道入口到最后一口汤下肚,滚烫的温度顺着喉管一路熨帖到常年寒凉的脾胃,后背生出微微汗意,唤醒了沉淀在基因里面的味觉密码,惊觉自己终于长出了耀州人的味蕾,完成了耀州人的最后进化。
年幼时生病,方圆先生看遍,药吃了一兜子又一兜子没有见轻,我爸和我妈决定带我去县医院看看。那时候,没有玉皇阁大桥也没有蜗牛坡,我爸骑着二八大杠,后座上带着年幼的我,翻过玉皇阁沟从石仁坡到耀县。在县医院看完医生,已经到了晌午饭点,早上因为害怕有检查没有吃饭,我爸要了一碗醪糟、一份咸汤面,哄了半天我吃了一口面再也不吃了,倒说我要喝汤,几口汤下肚,脸上有了血色,我爸又哄着“你吃,你吃,多吃些”,我勉勉强强吃了三五口,我爸高兴地把大门牙都笑出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吃咸汤面,中间很多年对咸汤面是无感的,可生活在耀州怎么能没有咸汤面的故事?
朋友曾说,大学以前,他对咸汤面也没什么感觉。有一回,和母亲去耀县城走亲戚,到得早了些,母亲要吃咸汤面,他想着母亲爱吃,自己得陪着吃啊,哪料到刚吃了一口,就喜欢上了咸汤面。从此不管走多远,那一口都是心中的念想。
清早的街头巷尾,端着面碗圪蹴在台阶上吸溜着的人越来越少了,咸汤面馆门前的队伍却是越来越长了。你听,等面的一个伙计说,“昨个喝太多了,再不喝了”……那一口面啊,是醒酒提神的良药。
远行的路上坐在车上闲聊,“我早上早早起来,专门跑去吃了一碗咸汤面。”“我呀,起来的时候家里人给我买好带回来了,也是咸汤面。”后座凑过来一个脑袋,附和道,“对对对,我也吃的咸汤面。”那一口面啊,是出门践行的酒。
咸汤面是耀州人的烟火人生,是朋友们默契的早饭之选,是在他乡异地奔波时对家乡的想念。咸汤面走不出耀州,出了耀州就吃不上了,但正是因为这吃不上,让耀州人出门前一碗咸汤面,回家后一碗咸汤面,出门和回家之间是对咸汤面深深的眷念,眷念的是一口面,是父母的牵绊,儿女的呢喃,朋友的明早一起去吃咸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