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佳和

2025年是《上海市推进儿童友好城市建设三年行动方案》的收官之年，“儿童美育”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当我们谈论儿童美育时，目光常常本能地聚焦在孩子身上：他们需要学什么？看什么？画什么？唱什么？仿佛美育是一个单向输入的过程，只需将“美”的养分精准地注入幼小的心灵即可。然而，正是如此的视角忽略了美育最核心的部分——儿童与其主要养育者父母、教师之间那无形的审美互动。儿童美育的成败，其关键密码，恰恰掌握在那些塑造儿童日常经验世界的“养育者”手中。

当父母面对一幅画作是匆匆走过，还是驻足凝视？是发出“看不懂”的抱怨，还是尝试描述自己的感受？走进美术馆、音乐厅，听到养育者与孩子之间的互动多为这样的对话：“快看，这是名画，来合影！”“听，这是大师的作品，好好欣赏！”这些停留在表面的话语，不曾引导孩子观察色彩、线条、光影；不曾鼓励他们表达看到了什么、联想到了什么、有什么感觉；不曾分享自己的感受和困惑。当博物馆成为“战场”，名画沦为“打卡背景”，当父母自身对艺术缺乏发自内心的亲近与理解，儿童又如何能真正感知那“无用之大用”的灵魂？而深度的、平等的对话，是美育的核心环节，它需要养育者放下权威姿态，回归到与孩子共同探索、共同感受的状态。这要求养育者自身具备一定的审美敏感度和表达的勇气。家庭美育的本质，并非仅仅为孩子提供艺术资源，更在于养育者自身是否构建了一个尊重美、感知美、乐于探索美的精神生态。

当儿童进入学校，教师成为继父母之后最重要的美育实施者。儿童美育的命脉，亦深深扎根于教育体系的土壤之中。然而，教师能否有效点燃孩子的艺术火种，其自身的美育素养、教育理念和热忱至关重要。一个自身对艺术史脉络模糊、对当代艺术现象漠然、缺乏基本艺术创作体验的教师，很难带领学生领略艺术海洋的广阔与深邃。他们可能将美育窄化为简单的技能训练“画得像”“唱得准”，或停留在浅显的“知道主义”，记住画家名字、作品名称这样的层面。那他们又如何能引导孩子探索艺术那更为广袤的、关乎情感与哲思的疆域？美育的核心在于激发感受力、想象力和创造力。这要求教师不仅仅是知识的传授者，更是情境的创设者、对话的引导者、探索的陪伴者，也要求老师不断地在美术馆博物馆中学习与时俱进，提高自己。

让谈论美育的我们，将目光从儿童身上移开，坚定地投向成人世界——成人需要一场深刻的自我美育革命。这绝非要求人人成为艺术史专家或技法娴熟的创作者，而是唤醒那份被功利主义长久压抑的审美自觉。成人应首先尝试放下评判与功利之心，学习以孩子般开放、纯粹的态度重新亲近艺术。当成人能够重新在巴赫的音乐中感受秩序之美，在八大山人的水墨里体味孤寂之境，在草间弥生的波点中触摸无限律动，这便是对自身生命感知的重新丰盈。这种丰盈本身，便会在家庭、日常的点滴互动中自然流淌，成为孩子最生动、最深刻的美育课堂。

我们无需成为艺术专家，觉醒始于意识的转变：认识到自身审美态度对孩子深刻而无形的影响；尝试“重新做一回审美上的孩子”以开放、好奇、纯粹的心去重新接触艺术。唯有当我们这些“养育者”先成为美的不倦学徒，当我们敢于直面自身审美经验中的缺失与偏狭，当我们愿意放下成见去重新学习感受、体验与思考艺术，孩子身上那与生俱来的审美灵光，才不会在风尘仆仆的时光中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