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给村民讲抓“癞疙包”20只以上要入刑时，开会的好几个村民忍不住笑了起来，胆大活跃的还反问我：“癞疙包有啥子用嘛，田间地头多得很，抓20个就要去蹲班房？”我成竹在胸，准备以案说法，我们检察院才办过这么一个案件，就是偷抓“癞疙包”，2元一个卖给中药贩子。有现行案例，给村民普法时，效果要比念法条好得多。

　　“前些日子，就在东塔，有个村民夜里逮癞疙包，抓了有80来个，后来被判了……”

　　我案例还没有讲完，下面又说起来了，一个妇女问我：“为啥抓个那东西就犯了法？”

　　“法律规定了，癞疙包是‘三有’动物。‘三有’动物就是有益的，有重要经济价值，有重要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我念了概念作回答，完全败下阵来，案例没有讲活，也没有讲清楚为啥要保护，最后只能苍白地说一句：“这是法律规定的。”

　　“癞疙包”就是癞蛤蟆、蟾蜍，是我们四川三台的本地方言。究其由来，黄侃在《蕲春语》中说：“海宁语谓之癞，亦曰癞格博，格博即虾蟆音转也。癞者以皮多痱瘰，‘格博’即‘虾蟆’音转也。吾谓之癞格谱；格谱即虾蟆之异音。”看看吧，这比法条复杂多了！

　　2018年到2021年，我驻村扶贫，当时村上每个月要开办两次农民夜校，分工时普法那一块就由我负责。

　　常规地，我只讲一些偷鸡摸狗类的盗窃案件，最常说的是秦某某兄弟偷牛案，两年里兄弟俩开个皮卡流窜偷盗130多头牛，涉案100万元左右。

　　余下的案例随机挑选，当前什么社会现象热门就讲什么，三年时间里，讲过扫黑除恶的典型案例，讲过环保案例，讲过家暴、校园霸凌，唯独没有讲过野生动物保护。

　　在农村，野生动物特指那些稀奇罕见的动物，像野猪或者梅花鹿。同村民聊天，如果你指着一只大山雀告诉他们，那是野生动物，准会被笑，“家雀”嘛，又算哪门子野生动物。

　　相较于我的故乡甘肃，四川人更多，开发得更好，人居区域极少能看见大型野生动物。而甘肃省两当县不一样，整个县满打满算4万多人，幅员又辽阔，走在那边的山地，动辄遇见野生动物。

　　冬春季最容易遇见的是红腹锦鸡和野鸡，一路顺着马路觅食，完全无视来往车辆。夏秋季野猪、狐狸、黄鼠狼和刺猬最常见。2004年父亲在老家养山羊、大黄羊，散放，有两回羊在河对岸吃草，下午的时候点数，居然多出来了几只。父亲很激动以为是母羊生了，火急火燎地下河爬坡去接崽子，到了才发现，什么小羊羔子，分明是小野猪，三四十斤重的半大猪，夹在一堆黄羊里，远看确实很相像。

　　野猪多庄稼就不好种，从玉米挂穗时候起，就要搭建起“号棚子”整夜守号。直到今天，老家种地的，一整个夏秋一入夜就得牵着狗去“号棚子”守号。“号棚子”一般搭建在玉米地正中央，四根木头作基柱，顶个茅草的盖，中间部分用灌木条或者竹子编个篱笆，就是晚上休息的地方。狗绑在“号棚子”下面，夜里狗一叫，守号的人就拿出来号筒，呜呜嘟嘟地吹一阵，声音苍凉，有点像古代行军时的冲锋号。

　　野猪伶俐，这样的办法有时候不管用。有一年我随同父亲守号，夜里狗扯断铁链跑了，人睡得太死，野猪糟践玉米居然糟践到“号棚子”下面了。正经地吃它又能吃多少，尽糟践了，一头大猪一夜里多了能糟践小半亩的地。遇见这种情况有什么办法，山大林深，等人发觉的时候猪早就跑了，只能回去把狗揍一顿出气。

　　当然农民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不去反击，土枪收走后，有一段时间就在玉米地边上放捕兽夹。但据我所知，夹住的野猪不多，反倒是许多狗遭了殃。地界宽，野猪是随性来，也没个常路。可狗闻着人的味道就去了，那几年村上很有一批残疾的狗。

　　除了野猪，经常光顾的还有刺猬和黄鼠狼。刺猬一般爱去黄豆地，秋天的早上，一夜雨后，有些发懒的刺猬就直接住在地里了。野生的刺猬并不像动物园里看到的样子，很有攻击性，人走近它，会听见低沉的呼噜声，那是在警告你不要靠近。

　　有一句俗语叫“狗咬刺猬，无处下嘴”，那是遇见不会咬的狗。有一年白姨家养了一只叫小雪的狗子，极聪明，懂得把刺猬弄进河里淹一淹再咬，谁也不知道它是从哪儿学的本领。刺猬遇水，顶多两分钟就要伸头出水呼吸，小雪就照着刺猬的头咬过去，百试百灵。这样一来刺猬就遭了瘟，每天早上都可以看见小雪辗转在各个黄豆地里找刺猬。

　　至于黄鼠狼，那就太常见了，俗语有“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其实黄鼠狼不怎么攻击鸡，大鸡它没法子，打不过，小的有翅膀，远远看见了一翅也就飞走了。

　　村人真正要防范的是狐狸。狐狸个大，偷袭连鹅都能咬死，鸡更不是问题了。防狐狸怎么防？养鹅，多养几只一般就能防住，实在防不住也没办法。

　　不过记忆里狐狸真正拖走的鸡其实不多，倒是我和弟弟让狐狸背过几次锅。想吃鸡了，就打死一只，然后借口是狐狸咬了，我们撵走狐狸捡回来的。这样的办法也不能多用，否则被识破要挨打。

　　最近几年老家人是越来越少了，各种野生动物都在增加，但狐狸反而少了，有些不可思议。有一年，村上一家姓余的打死了一只狐狸，高高地挂起来，老人都说不吉利，小伙子没听，结果没多久就出了车祸，好在受伤不太严重。在我们那里，狐狸有一种神秘色彩，等闲伤害不得。我不知道这个风俗是不是我们那儿独有。

　　走兽平时遇见的机会也不多，遇见频率最高的野生动物是鸟类，鸟类中除开人类驯化的几种家禽，余下来的几乎全是野生动物。大山雀是个小偷，爱吃肉多过粮食和坚果。喜鹊是“社会一哥”，常常聚群打架。乌鸦其实飞得很高，平时也不容易见，比喜鹊高冷得多。从身体比例看，麻雀也是大长腿。鸟类如果细细观察的话，是有许多有趣之处的。

　　再说回四川吧，这边虽然没有老家那么多野生动物，但因为水田多，水鸟资源也丰富得多。芦苇塘子和堰塘里，常常可以看见成群的野鸭子游水，这也是近年来才看见的，以前没这么多。

　　“稻花香里说丰年”，遗憾的是，有许多动物都看不见了。我在村上扶贫三年，一次也没看到过蛇。夏日的水田边，蛙声也是稀稀落落的，不成片。现今稻花香依旧，蛙声却成不了片了。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依旧可以“听取蛙声一片”。

　　（作者单位：四川省三台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