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嘉兴日报
■费国平
天还没亮透,城河路上的水雾还笼着泛白的水泥路,阿宝已经开着电动车往桐乡第一菜场去了。车轮碾压着石板,在空巷里荡出清脆的回响,惊醒了趴在杂货铺门槛上的虎斑猫。
“笋要毛脚短根的才鲜甜。”阿宝蹲在竹筐前,指甲掐进冬笋根部,青褐色的笋壳簌簌落着晨露。卖笋的老王头笑着凑过来:“徐师傅今朝又要裹烧麦哉?”阿宝摆摆手,“屋里厢小把戏多,他们就是喜欢吃烧麦!”
铁皮桶里的青壳河虾还在蹦跳,阿宝捏起一只对着天光眯眼:“要透亮,虾脑发红的才舍得用。”摊主笑着往秤盘里添了两把:“阿宝太太买虾,阿拉总归多送点虾籽。”
七点三刻,灶披间的阳光斜斜切进来,照着案板上摞成小山的食材。阿宝系上蓝布围裙,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年轻时挑河泥留下的疤痕。“阿宝爷爷,我来剁肉!”外孙刚凑过来就被他拍开手:“侬个毛手毛脚,斩出来肉末要变肉酱哉。”
双刀剁肉的节奏像在打莲花落,木砧板咚咚震得窗棂上的腊肉微微摇晃。阿宝的腕子稳得像秤杆,肥瘦相间的后腿肉渐渐化作粉红的云絮。“冬笋要顺着纹路片,”他教外孙女把着刀背,“逆纹切要涩嘴巴。”
韭黄在井水里漂了三遍,码在篾匾里晾着水珠。阿宝调馅时总要哼《珍珠塔》的调子:“冬笋丁拌虾仁,皮冻切骰子块……”忽然瞪起眼睛:“哪个小赤佬偷吃皮冻?这是要出汤汁的呀!”
蒸汽漫上来时,阿宝摸出怀表搁在蒸笼边。竹制的笼屉是他特地从红星村收来的,每根篾条都泛着琥珀色的油光。“四分钟掀盖转笼,再蒸三分钟。”他掐着怀表镀金的表链,鼻尖沁出汗珠,“早一秒皮僵,晚一秒汤泄。”
“阿宝姑爹爹,好开吃了伐?”侄孙们围着灶台咽口水。阿宝掀开笼盖的刹那,二十八个烧麦齐齐绽放成石榴花,半透明的皮子裹着翡翠色的馅,汤汁在褶皱间盈盈欲滴。
阿宝手巧,但话不多。结婚时是个大龄青年了,他老婆比他小了整整一折。“全靠阿宝姑父手巧,不然娶不到老婆了。”
“小棺材,吃都堵不上你们的嘴。”阿宝笑着吼了一句,看着阿宝的反应,整桌子的人都笑弯了腰。
“慢点吃,当心烫着肚肠!”阿宝夹起一个吹了吹,塞进哭闹的玄孙嘴里。小娃娃鼓着腮帮子直哈气,惹得满屋哄笑。他自己却不急着动筷,倚在门框上点起烟,看儿孙们抢作一团,眼角的皱纹里漾着满足。
午后日头偏西时,阿宝总要骑着那辆灰不溜秋的电动车往红星村去。后座捆着两个保温桶,颠簸在田埂上叮当响。“老徐头又来送烧麦啦!”村口老榆树下的棋局顿时散了场。当年住牛棚时教他编竹器的刘阿婆已经九十三岁,瘪着嘴咂摸烧麦里的虾仁:“比当年你用咸菜包的好吃多喽。”
暮色染红长山河那会儿,阿宝才慢悠悠往家赶。车肚子里装着乡亲塞的土鸡蛋,车把上挂着新腌的雪里蕻。远远望见自家灶间亮起的灯,他又摸出根烟来——抽完这支,明天又该备皮冻了。“灶台上的老陶缸里,皮冻正在月光下凝出琥珀色的光。”
(作者为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