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辽宁日报
豆是古人用来盛放熟肉的器具。团山遗址没有出土完整的豆,而辽阳徐往子战国墓出土的带盖灰陶豆(上图)为今人提供了“高柄豆”的样式。
由于多年的耕种,团山遗址很难见到大块的陶片。图为文物保护工作者在捡拾碎陶片。本报记者 郭平 文并摄
核心提示
清河自东向西流淌于开原大地,清河谷地土质肥沃,宜耕宜猎。大约2500多年前,清河两岸迎来古老的貊族,他们选择向阳临河的山坡筑房,过着渔猎耕织的生活。团山遗址是这支文化的典型代表,将源自中原的农耕文化传承至今,而且,先民们在这片土地上种植菽,即大豆。从此,种植大豆传统一直延续下来。从使用“高柄豆”器具到食用大豆,貊族在这里生活了500年后突然消失,但貊族后裔中的一支发展为满族,他们如今生活在这里,种植的还是大豆。
壹 “潮涨潮落”,多支文化族群曾在遗址区生活
小满过后,连续几场春雨让禾苗疯长。
团山遗址属东周时期,全国重点文物保护标志碑立在水泥路边的突出位置,从地头走过去也就十几步的距离。记者正要仔细查看,开原市文物非遗中心主任刘挺却摆了摆手,不让记者踩垄上的禾苗,带着记者绕过石碑向山上走去。
经常爬山的人大都有一个寻找山间小道的窍门——登山前先找坟,有坟必有路,走起来会轻松一些,但这些窍门不适用于考古调查,因为那样走路会错过很多发现遗迹的机会。所以,刘挺选的是团山的西坡。从卫星地图上可以看到,这里是较陡的一面。村民在这面坡地上以数米宽度为一级,修建了很多级梯田,梯田间落差半米左右。因为没有路,加之土地泥泞,越过每一级陡峭的梯田都颇费力气,很多时候需要拉拽身前的灌木才能爬上去。记者踩着刘挺的脚印,跟着他爬到了半山腰。
团山遗址发现于1981年春,铁岭市博物馆原副馆长、研究员周向永对那次发现记忆犹新。为了展现当时的情景,他在铁岭市博物馆里用实物制作了一个考古模型,再现了当年考古时所见的场景,名为《残壶断豆貊家乡》:玉米地的田垄间到处散布着破碎的陶器、石器……整个遗址面积约1.5平方公里。
登上团山遗址所在的山脊,“L”形遗址区尽收眼底。山脚下,清河自东向西从团山南侧安静地流过。这里南临清河,北靠大山,四周陡峭,仅有西南一角山谷可以从容出入,既利于生活,又便于防守,茫茫大山可作危急时刻的避难地,这种选址让人感受到了古人的聪明才智。
刘挺从田埂上抓起一把土说:“在清河两岸,有很多山坡上都有这种风化的沙岩土,为我们的考古调查提供了参考标准。近年来的田野调查表明,附近地区有这类土质的临河向阳山坡上,都有与团山遗址相类似的同一时期文化遗存,遗址分布的密集程度几乎遍及现在所有的自然屯。”
刘挺连画图带比画,目的就是让记者明白,在大约距今3000年至2500年间的辽北地区,山川河谷间炊烟袅袅,聚落相望,大量的先民在这里生活了500年。人类进入文明时代以来,辽北迎来了首次文化繁盛期。
事实上,一路从陡坡攀登上来,记者已经在留意观察了。因为在出发前,周向永曾提醒:“团山遗址所在区域是基本农田,由于连年耕作,地表已经很难见到大块的陶片了,只能注意那些破碎的小残片。”正如他所说,记者仔细寻找,发现一些硬币大小的陶片。
团山遗址所在的铁岭开原市八棵树镇陈家村有三个自然屯,以团山为中心分布在清河岸边。村党支部书记陈兴艳今年50多岁,是个乡村医生。她匆匆赶回村里,见面就对记者说:“我们看到你们来了。”记者正纳闷,她急忙解释,现在村里老人多,许多村民在家门口安装了摄像头,监控软件装在手机里,村里来了外地人,随时都能看到。
陈兴艳对记者一行的到来很兴奋。她说,头些年,也有不少外乡人来看遗址。他们把车停路边上,到山上走走停停,对这里的美景赞不绝口。人来的多了,村民感到有盼头,想借机搞点产业。
对于团山遗址,陈兴艳也讲不清楚。不过,她听村里老人孙耀东讲过,他听上一辈的老人讲,山上一直住着人家,后来就逐渐搬走了,成了今天的梯田。
掂量着手中的小陶片,刘挺边走边说,考古研究表明,辽北地区的文化发展是呈波浪式的,时盛时衰,在团山遗址生活了500多年的貊人后来又举族离开了这里。从此,清河沟谷间的乡野沉寂了近千年,辽代时,这里又突然兴旺起来。
可以说,多支文化族群如浪潮般在这里潮涨潮落,而团山遗址是人类文明发展在辽北地区涌起的第一波浪花。
贰 来来去去,文化根脉未断
陈家村很安静,2000多人口的陈家村常年在家的仅有690多人,因为农忙,走在村里见不到人。陈家村没有外债,经济上属于中等村,因为处于清河上游,所在区域为饮用水二级水源保护地。又因环境保护的需要,这里既没有发展乡镇工业,也控制了养殖业规模,当地经济以种植业为主。受此影响,村里的青壮年大多外出务工。
作为乡村医生,陈兴艳经历过村子人口兴旺的时刻,那时每逢打疫苗,村子里几百个孩子在村卫生所排队打针,一个孩子哭,其他孩子跟着哭。“如今,村里全是老年人,孩子满街跑的场面再也见不到了!”陈兴艳感慨。现在村里最年轻的人是40多岁的会计,再加上陈兴艳,余者都在60岁以上。
由这个话头扯回团山遗址,2500多年前,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为啥就突然间搬走了?
按照考古结论,从旧石器时代到青铜时代,先进文化自西向东扩展,辽北地区“属蒙古草原向华北平原的过渡地带,是东北文化区内最先与农业区接触而较早出现农耕的一个地区,也是东北文化区与中原文化接触交流的前沿地带”。
团山遗址没有进行过系统发掘,所以文物大都以地表采集为主。陶器多为素面,器耳发达;石器主要有棒状石斧和双孔石刀;遗物中有很多纺轮和网坠,等等。刘挺介绍,石刀、网坠反映了当时人们以农耕、捕鱼为主,大量的陶纺轮反映了当时人们的纺织活动已经相当普及。这些都表明,定居在这里的人们当时的生活相对安稳。
在团山遗址生活的先民是古老的貊人,游猎民族。他们从中原学到先进的农耕技术,结合渔猎传统过着定居生活。那么,在辽北地区留下丰富遗存,在此地繁衍生息了500多年的貊人为什么在某个时间节点突然离开了家园?他们又去了哪里?
周向永研究后认为,除却战争和征伐致使当地民众被迫迁居之外,气候变化是一个重要原因。史料记载,在公元前500年前后,我国北方的许多游牧民族都发生了“大雨雹,牛羊冻死”的灾害。与此相应,这些游牧民族因为无法继续在原地生活下去,也都相继向南迁徙。
辽北地区的古貊族,也许是受“齐桓公北伐山戎”的影响,或是由于燕国势力东扩,或因为寒冷,貊族向东南方向迁移,并在辽东半岛南部留下了他们的印迹。
叁 从用具到食物,这里盛产“豆”
刘挺说:“虽然团山遗址当年地表遗物丰富,但遗憾的是,历经2500多年反复的耕种,目前采集到的陶器都是残件,数量最多的陶高柄豆都是残片,拼不出一件完整的。”
豆在中原地区盛行于商周时期。《诗经》中有“卬盛于豆,于豆于登”,说的是当时人们将祭品装在豆和登当中。
考古工作者对比了辽北地区高柄豆与中原燕文化分布区出土的同类器物,其形制完全相同,这些夹砂陶高柄豆也成为貊族与中原文化密切联系的实证。
当然,2500多年前的古老貊族接受的中原文化不止于此。八棵树镇文化站负责人张毅说:“团山遗址上就是大片的豆子地,鲜食毛豆是这里的特产。”大豆在这里传承了上千年。
豆从古代食器转而专指豆科植物的年代要略晚,大约在秦汉之际。不过,考古发现豆科植物在辽北的种植时间在貊族人生活的时代便已经开始,只不过当时的豆被写作“菽”。《左传·成公十八年》的“不辨菽麦”中,菽指的是豆子。
在貊族人丁兴旺的年代,豆是人们的重要食物来源,在人烟远去之后,豆在这里的原野上肆意生长,其独特的根须年复一年地滋养着这片土地。
八棵树镇宣传委员尹增宇告诉记者,2021年由联合国粮农组织和农业农村部联合实施的“中国起源作物基因多样性的农场保护与可持续利用”项目落户开原,重点发展我国起源的大豆,其中鲜食毛豆正在成为当地的特色农产品。
开原市八棵树镇官粮窖村的吴庆伟今年40出头,是当地的种粮大户,在八棵树镇包括陈家村在内的很多村都承包了土地,今年他种植的大豆有100余亩。吴庆伟说:“头几年种大豆收益明显好于种玉米,因为有名,远近几百里的人都来我这里买鲜食毛豆。”
种大豆像老祖宗那样靠天吃饭不行了,需要掌握很多技术,比如要密切注意豆苗的长势,防锈防斑,肥多可能倒伏,肥少长势不佳,还需要有足够的土地轮作,否则会影响产量。这些都增加了种植成本。
从去年开始,吴庆伟明显感觉到了压力,因为当地大豆种植面积迅速增长,受供求关系影响,大豆价格出现波动,他正在琢磨解决办法。他说:“发展毛豆产业,仅仅靠种植不能长远,还应该打造当地的品牌,形成一条产业链。”这条产业链包括生产、加工、冷冻保鲜,还要有畅通的销售渠道。“一旦打通产业链,形成毛豆名牌,不仅能够保证毛豆的稳定供应,还能大大提高大豆产业的收益。”他说。
去年,八棵树镇大豆种植面积增长至1.5万亩,其中鲜食毛豆种植面积达到9000亩。这些鲜食毛豆粒大饱满、色泽光亮、蛋白质含量高、耐贮藏,且种子发芽率高、产量高,亩产能可达1000公斤……
文化的传承很像团山遗址上的大豆田,看起来春种秋收,近在眼前,深入研究、发掘它的根脉,发现其已然走过数千年。
资料库
团山遗址
地址 开原市八棵树镇陈家村
年代 东周时期
文物 陶高柄豆、陶纺轮、石斧、石刀、铭文青铜刀等
价值 见证了辽北地区有史以来的首次文化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