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汉明 著
三月五日向沅陵进发。宿凉水井,因正街为中央军校生千余人所占,旅行团只好宿于山间小村,晚间,需走两里路去汽车上搬运行李,走的是雨后又窄又滑的田塍,打手电又怕惊动土匪,只得黑暗中摸索行走,有几个学生扑通扑通就滑水田里去了。这几天,天连续下雨,又阴寒,好不容易到了宿地,大家纷纷倒头就睡。六日,于风雨中至沅陵,不料七日暴风雨后又开始下雪。这一场倒春寒来得迅猛,旅行团因雪阻于沅陵。十日下午三点钟,忽然又下起雪来,这场雪还真不小,寒冷彻骨。晚饭后,爱好新诗的向长青和刘兆吉来找闻一多,师生三人坐在铺着稻草的地铺上,谈起了诗歌创作。向长青提出到昆明要成立一个诗社,到时请闻一多指导创作。
旅行团延至十二日,才乘公路局汽车去晃县。押送行李的汽车有一次也很危险地抛锚在山崖。这种惊险实在也不亚于匪患。从留存的一张照片看,卡车上全是行旅大包,当头一辆闪闪发亮的脚踏车,那应该是团长黄师岳的,他每天骑着它,来回两三趟,查看是否有团员掉队。
刘兆吉此时正在闻一多的指导下从事采集民谣的工作,他与闻一多的联系就此多了起来。也正是在他的文章中,记录了穆旦与闻一多伴行的一个身影。“我是采访组负责人,经常利用与闻先生同行的机会汇报采访工作情况,也常看到穆旦与闻先生伴行。老诗人与青年诗人相遇自然是谈诗了。穆旦对闻先生很尊敬,虚心学习,闻先生也很器重穆旦。”这是刘兆吉一九九六年一月的回忆。闻一多的年谱中也没有找到与穆旦“伴行”的记录。我们当然不否认两人“经常”的伴行,至于说到新诗人老诗人“自然是谈诗”,不过是刘兆吉的猜测。其实,闻一多此前就跟刘兆吉、向长青表白,这些年他“改行”了,研究《诗经》《楚辞》,久不作新诗,尽管他也还在读年轻人写的诗。而像穆旦这样正在尝试中的新风格,闻一多不曾有所议论。闻一多后来在《现代诗钞》中较多地选编了穆旦的诗,这也是事实。但他对穆旦的认识实际上非常有限,而且穆旦本人是一个性格相当内向的人。
三月十七日,旅行团过湘黔分界处鲇鱼铺,从此进入贵州省。下午入玉屏县时,不仅有欢迎的标语,还有县立中心小学学生列队欢迎仪式。原来,这里的县长刘周彝是北大政治系毕业生,念旧。该县为此特发布告。与穆旦同为十五人小分队的蔡孝敏抄录了这份布告:
查临时大学近由长沙迁昆明,各大学生徒步前往,今日(十六日)可抵本县住宿。本县无宽大旅店,兹指定城厢内外商民住宅,统为各大学生住宿之所,民众或商民,际此国难严重,对此复兴民族领导者——各大学生,务须爱护备至,将房屋腾让,打扫清洁,欢迎入内暂住,并予以种种之便利。特此布告,仰望商民一体遵照为要。此布。
蔡孝敏在旅行团里是出名的快腿,他总是最先赶到宿营地。同在一个分队,穆旦却是有目共睹的走得慢。一快一慢,相映成趣。正是在蔡孝敏的湘黔滇步行杂忆中,我们看到了这位“(清华)十一级查良铮兄,系教育家查良钊老校友之昆仲。于参加旅行团之前,购买英文小字典一册,步行途中,边走边读,背熟后陆续撕去,抵达昆明,字典已完全撕光。此种苦学精神,堪为青年楷模”的记录。原来穆旦走得慢,是有原因的。他独特的苦学,从此定格,成为湘黔滇流亡学生步行途中一个难以忘怀、津津乐道的形象。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