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上观新闻
这个春天,我将换一个方式,与我家院子里的草木见面。
每年惊蛰一过,院子里的草木就开始泛绿,疯长,不出半个月,就郁郁葱葱。大多数我不认识,就统称它们为草或野草,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骂一句杂草丛生。它们中的一部分还会开花,花开得也好看,但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就喊它们野花。它们一定感到委屈。它们明明都是有名字的,只是我不认识、叫不出,就全都成了野花。
这个春天,我在院子里遇到它们的时候,一定要喊出它们每一个的名字。
先是水池边,忽然探出了一颗小脑袋。它的叶子是嫩黄的,怯怯的,像一个走错了教室门的小学生。搁在以前,我不大会在意它,也可能会一把将它揪出来,它的生命就在这个初春戛然而止了。但这个春天我打算认识它。我打开手机小程序图识万物辨识它,但它还太小太嫩,识别度不够,小程序并不能识别它。恰好小区里的保洁阿姨路过,她来自乡村,认识的草木多。她只瞄了一眼,就认出来了:“它叫麦黄草,我老家溪边到处都是。”
麦黄草,多好听的名字。它是我这个春天认识的第一株草。第二天早晨,我再去院子的水池边,一眼就看到了它。我轻轻地喊出它的名字“麦黄草”,它好像听到了,微微摇摆了一下。也许只是微风,让它摇晃了一下。风本来就是植物的代言人,它让每一棵植物都摇摆,手舞足蹈。此刻,我却宁愿相信,是它听到了我唤它的名字,因而给我热情的回应。此后几天,每次我走到水池边,都喊一次它的名字,有时喊它麦黄草,有时喊它小黄,它大约也听出了“小黄”是我送它的昵称,它长出来的新叶子嫩得能掐出春水来,它是用嫩绿来回报我呢。
它本来只是水池边的一株草、一抹绿,当春天铺满整个院子的时候,它就会被淹没在众草之中。但现在有点不一样了,我能叫出它的名字,就像在滚滚人流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听到有人猛然喊出你的名字一样。往年,水池边也长出过很多麦黄草,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它只是杂草之一。这种感觉,很像我刚从安徽来杭州时一样,我认识的第一个人,成了我最好的朋友,直到今天。
有天夜里,下了一场雨。我躺在床上,惦记着麦黄草会不会被风吹倒。第二天早晨,我打开院门,眼前的景色,让我惊讶不已,院子里忽然多出了无数的草芽。以前读“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并没有什么感觉,这场春雨,让我领略了另一种“梨花开”。我的院子里没有梨花,但地上冒出来的那些嫩绿的草尖,仿佛是昨夜的星辰,趁着春雨,全部落进了我的小院。它们中我认识的只有狗尾巴草,剩下来的还是靠图识万物。能辨识出来的有五六种:落葵薯、水麻、打碗花、鱼腥草,还有一个名字很奇怪,叫接骨草,像中药的名字,一查,它竟然还真有治疗跌打损伤的功效。
很快,院子里就像往年的春天一样,野草丛生,生机盎然。请原谅我,又习惯性地称你们为野草,我其实已经认识你们。有的是通过手机,有的是请教别人——刺狗牙、地梢花、竹叶莲、鹅肠菜、金姑娘、遍地香……一下子记住这些草的名字,并不容易,这就像一个班主任突然接手了一个新班级,要尽快记住全班同学的名字。点名是记住名字最好的方式,没事的时候,我就到院子里,给院子里的草们点名。还是风在一旁帮我们的忙,我喊了哪棵草的名字,风就让它点一点头。名点完了,我让它们坐下,它们的根就往土里扎一扎,茎叶呢,则往上伸展。春天,在我的院子里恣意生长。
我和院子里的草木,在这个春天,成为一个集体。我们不再是陌生人。每次我走进院子,我都能听到众草的喧哗和躁动。而在我能叫出它们名字之前,我们之间其实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它们只是草,野草或杂草,当然,我的开心或忧伤,它们也从不在意。现在,我可以在任何一棵草面前蹲下来,或一屁股坐在它们的身体上,聊天或发呆。
新华社照片也许,再过个把月,我站在院子里,大声喊出它们的名字,它们就齐刷刷地绽放各自的花朵,那些细碎的、艳丽的花朵,曾经笼统地被我视为野花,现在,我则会一一喊出它们的名字,我念到了谁的名字,谁就羞涩地,或灿烂地,或淘气地,开花给我看。它们打开的,是自己的花苞,也是我如花的心情呢。
美国作家罗宾·基默尔在其《苔藓森林》中写道,“在传统的北美原住民认知中,所有生命都被认为是非人类的个体,每一种生命都拥有自己的名字”,而“称呼名字是对一个生命的尊重”。善哉斯言,就像我院中的这些草,它们也都是有名字的。我在这个春天认识了它们,当我念着它们的名字时,我不是和一株草在对话,而是在和一个生命对话。
就像我喊春天的时候,春天就在我身边。
原标题:《我喊春天的时候》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黄玮 题图来源:新华社
来源:作者:孙道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