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冷枚《耕织图》局部 张鑫 提供

南宋马世昌《樱桃黄雀图》 张鑫 提供

●张鑫

“枣花未落桐阴长”，农历四月茂盛的夏天朝我们阔步走来。它带着生命茁壮成长的朝气和活力，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希冀。古人对物候变化极其敏感，钟嵘在《诗品》中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生动形象地概括了自然物候变化带给文人的内心触动。面对春去夏来的物候变化，诗人写下一首首精美的诗作，描绘自然万物，记载日常生活，抒发个人情感。

樱桃红嫩荼蘼香

孟夏时节，尽管春日里竞相绽放的众多花卉已经凋谢，但依然有花儿绽放，那是独属此时的浪漫。陈淏子在《花镜》中写道：“荼蘼花有三种，大朵千瓣，色白而香。”荼蘼花有“春末最晚花”的称号，它的盛开象征着春天结束和夏天到来。宋代诗人王淇在《春暮游小园》中写道：“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这首诗写出了梅花、海棠、荼蘼开花的先后次序，百花凋残之后，天门冬抽枝散叶，挺立在莓墙之上。花事变化暗示岁月流逝，诗人感叹年华易逝。

芍药也在春末夏初绽放。在我国传统文化中，有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的说法。因花期相连，牡丹和芍药常常被种在一起，牡丹凋谢之后，芍药接续开放。文人非常喜爱芍药，早在《诗经》中就有对芍药的描写：“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在此，芍药是男女之间爱情的信物。唐代王贞白写有《芍药》：“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麦秋能几日，谷雨只微寒。妒态风频起，娇妆露欲残。芙蓉浣纱伴，长恨隔波澜。”这首诗聚焦芍药意象，既展现其动人姿态，又暗含着对盛衰无常的深思。诗中不仅有对刹那芳华的赞叹，还有对生命规律的坦然。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是描写蔷薇最著名的一句诗。孟夏时节，盛开的蔷薇给人间带来无尽浪漫。许多文人在诗词中留下了赞美蔷薇的句子。明代诗人顾璘写有《蔷薇洞》：“百丈蔷薇枝，缭绕成洞房。密叶翠帷重，秾花红锦张。对著玉局棋，遣此朱夏长。香云落衣袂，一月留余芳。”这首诗以瑰丽的想象和浓艳的笔触，描绘了一处由蔷薇花枝缠绕而成的“洞房”，营造出一个绚烂而隐秘的夏日梦境。开篇“百丈”以夸张手法突出蔷薇枝条的绵长茂密，“缭绕”一词摹写藤蔓交织纠缠的动感，将紧密缠绕在一起的蔷薇花枝转化为人工构建的“洞房”。“洞房”在此指幽深的花房，但在传统文化里指代新欢之室，这种联想为全诗奠定神秘基调。“密叶翠帷重，秾花红锦张”将茂盛的枝叶比作层层垂落的翡翠帷幕，将艳丽的花朵比作铺展的红色锦缎。其中，“重”“秾”二字更是强化了空间封闭感和色彩的浓烈度。颈联引入人物活动，诗人在白玉棋盘前对弈，以消磨漫长的夏日。尾联以嗅觉收束全篇，蔷薇的芳香如云霞般附着衣衫，花香弥月不散。

除了盛开的繁花，孟夏时节亦有新鲜水果上市，给人们带来味觉上的享受。唐代张祜写有《樱桃》：“石榴未拆梅犹小，爱此山花四五株。斜日庭前风袅袅，碧油千片漏红珠。”这首诗是描写樱桃的名作，首句写出石榴花苞未绽，梅子尚小的物候特征，且以“山花”指代樱桃，颇有一种在喧嚣市井中畅想山野之趣的意味。“碧油千片漏红珠”极为传神地描绘出樱桃叶片和果实的色泽、质感、形态。

田间夏日农事忙

孟夏时节农事繁忙，农人在田间辛勤劳作，田里的庄稼努力生长着。元代诗人白珽写有《余杭四月》，描绘杭州的乡村风俗，诗云：“四月余杭道，一晴生意繁。朱樱青豆酒，绿草白鹅村。水满船头滑，风轻袖影翻。几家蚕事动，寂寂昼关门。”农历四月的杭州，万物茁壮成长，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樱桃红艳欲滴，青豆配着美酒，爽口宜人。村头田间满眼绿色，白鹅在青草绿水间嬉戏。朱、青、绿、白，饱和度极高的颜色明丽宜人，组成孟夏时节美丽的田园画卷。最后一句将描写重点转向人们繁忙的劳动。此时家家户户忙着养蚕，为防止外人冲犯，全都紧闭门户。全诗不见人影，却处处可见人的活动。

忙完蚕事，农民也没有休息的时间，因为还有许多活儿等着他们。宋代翁卷在《乡村四月》中写道：“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这首诗以清新明快的风格描绘出江南孟夏时节美丽的自然风光和繁忙的农事活动。“绿遍山原”中的“遍”字写出了孟夏时节绿意的浩浩荡荡，植物拔节生长，生命热烈蓊郁。“白满川”描写水光映天的场景，此时降水增加，河塘里的水变多了。“子规声里雨如烟”以烟喻雨，呈现出梅雨季节云烟飘荡的景象，子规的啼叫似在催更，增添了无限生机。后两句描写农事繁忙景象，一个“才”和一个“又”，富有表现力，虽不言忙，但忙意自现。

除了插秧，采菱也是夏日重要农事活动。宋代陆游写有《初夏怀故山》，诗云：“镜湖四月正清和，白塔红桥小艇过。梅雨晴时插秧鼓，苹风生处采菱歌。沉迷簿领吟哦少，淹泊蛮荒感慨多。谁谓吾庐六千里，眼中历历见渔蓑。”这首七律以镜湖孟夏风光为背景，将田园之乐与宦游之苦交织对照，展现出诗人复杂的情绪。“镜湖四月正清和”点明时间和地点，诗人用“清和”形容惬意的自然环境。“白塔红桥小艇过”描绘出一幅流动的画卷，青色小艇穿过红桥，与远处的白塔交映成趣，宛如小品绘画。颔联聚焦农事活动，“梅雨晴时插秧鼓”从听觉的角度写鼓声催更，田野里的繁忙景象。“苹风生处采菱歌”则从听觉和触觉描写风中传来的采菱歌声。这一句非常巧妙，并未正面描写女子在小艇上采菱的忙碌身影，只描写风中欢快的歌声，带给读者无尽联想。

领略了江南大地夏日的农事繁忙，让我们将视角转向华北大地。麦子熟时杏儿黄，布谷声声农人忙。在华北，杏子成熟意味着麦子将要迎来收割时节。白居易的《观刈麦》是描写夏季割麦的名作，诗云：“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诗的开头交代了写作背景，点明五月是麦收时节，接着写妇女带着孩子往田里去，给忙于割麦的青壮年送饭送水。随后描写农民在麦田里低头弯腰，辛苦割麦的场景，他们脚下暑气熏蒸，背上烈日烘烤，虽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但似乎又感觉不到炎热，其实是珍惜夏日的白天。

文人雅趣兴徜徉

孟夏时节，农人忙于田间农事，而文人则无须忙于农事，他们往往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欣赏美好时光。文人或邀请好友对弈畅聊，或于绿荫庭院读书写字，或于山水之间肆意漫游，感受夏日的欢欣畅快。苏轼在《阮郎归·初夏》中写道：“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这首词描写了孟夏时节的庭院生活，展现出无限生机，整体风格清新淡雅又富有情趣。窗外槐树成荫，柳树枝条随风舞动，蝉声戛然而止，风将清凉吹入屋内。绿色纱窗下，香炉中升腾的袅袅轻烟随风而散。词人正在享受惬意的昼眠，忽然被落棋之声惊醒。雨后的荷叶随风翻转，石榴花颜色鲜艳，仿佛跃动的火苗。美丽的女子在清池畔用盆舀水嬉戏，清澈的泉水溅起水花，就像晶莹的珍珠。全词清新雅致，体现出词人的恬淡闲适。

在蛙鸣阵阵的夏夜，邀请好友到家中下棋、畅聊，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南宋赵师秀的《约客》就描写了这一雅事，诗云：“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黄梅”“雨”“池塘”“处处蛙”，描绘出江南梅雨季节蛙声阵阵的夏夜景致。主人约客，而客人终未到来，只能于桌前“闲敲棋子”，静静地看着闪烁的灯花。此时此刻，诗人多么希望友人能如期而至，和他一起对弈畅聊。“敲棋”这一细节包含多重意蕴，有孤独苦闷，也有闲极无聊，或许还隐含着焦躁和失望。

有的文人在美好的孟夏走出书房，走向园林和山水之间，欣赏美丽的风光。南宋诗人戴复古写有《初夏游张园》，描写了自己游览园林的感受，诗云：“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晴阴。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这首诗充满生机与动感。池塘深深浅浅，水色斑驳多变。鸭子在池中欢快嬉戏，搅闹着平静。满树熟透的梅子、枇杷从绿叶中探出头，在阳光照射下特别显眼。诗人带着酒尽情游览，饮罢东园饮西园，直到醉了还不肯停住脚步。

李白诗云：“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他在山中漫游避暑，潇洒地躺在树林中，把头巾摘下来挂在旁边的石壁上。松风从远方吹来，亲吻着他的肌肤，带来惬意的清凉。他在这一刻回到了生命的最初状态，在松风阵阵中感到自由适意，那是摆脱礼法束缚后的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