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分,风儿一天比一天绵软。母亲开始摆弄那些发了芽的蒜瓣。
母亲取出蒜头,蹲在阳台上剥蒜衣。她把那些出了小芽芽的蒜头挨个剥开,褪去灰白的外衣,露出玉色的蒜肉顶着小荷尖尖似的芽,乳白的蒜瓣像裹着薄纱的胖娃娃。“水培的蒜苗秀气,土栽的蒜苗壮实。”她将饱满的蒜瓣摆在青瓷盘里,注上清水。又往一个青花瓷盘底铺石子儿,灰白底子沁着赭红纹路,像是给蒜苗铺了条碎花褥子。石子在清水里晶亮,托着蒜瓣像托着初生的婴孩。蒜瓣挨挨挤挤坐在石缝间,清水刚漫过腰身,似能听见蒜根咕嘟嘟的喝水声。
不出三日,瓷盘边沿便冒出参差不齐的绿,像一群踮脚张望的孩童。最有趣的是石子里的根须,银丝般缠缠绕绕,在玻璃盘底织出紧密的网。
水分一充足,阳光一亲吻,春分才到,窗台上的蒜苗已经蹿得老高。青玉似的茎秆顶着银白月牙,像一群刚出壳的雏鸟,挨挨挤挤探着绿茸茸的脑袋。
厨房角落里那个发了芽的紫皮洋葱,被母亲栽进花盆里。不过三五日,嫩黄的芽尖就挣破紫衣,渐渐舒展成碧玉簪子。葱叶长得太快,花盆早盛不住了。母亲剪下几枝做蛋花汤,青白相间的汤碗里浮着碎金,满屋子都是春日的香气。
最叫人惊喜的是白菜根。年前剩下的半截菜心,原本要扔进垃圾桶的,母亲却把它养在注了清水的玻璃罐里。暗褐色的根须在清水里舒展,渐渐生出雪白的细根,芯子里竟抽出一茎鹅黄。日日仰头追太阳,层层叠叠的翡翠叶间,一簇嫩黄的花箭上,花苞初绽时像攒紧的翡翠珠串,某天清晨“哗啦”全开了,开成了小星星,米粒大的花朵攒成金黄的绣球。碎金似的花瓣铺成小太阳,把整个阳台都照亮了。
母亲说这些绿意比鲜花更贴心,“蒜苗炒鸡蛋,葱花拌豆腐,白菜花还能结籽呢”。被剪过的蒜头很快又冒出第二茬新绿,剪秃的葱根转眼抽出苗来,越发葳蕤,绿得能掐出汁来。
这些年在城里住着,母亲还留着乡下的习惯。泡沫箱里种香菜,塑料瓶育豆苗,连吃剩的菠萝头都要试试能不能生根。
母亲总能把边角料养成风景,让烟火日子渗出草木清香。窗台上的春天没有名贵花木,却教人懂得:原来生活给予的每粒种子,都藏着开花的愿望。
母亲打理的何止是几株青菜。她把那些被遗弃的、残缺的、看似无用的生命轻轻拾起,用清水与泥土唤醒沉睡的生机。窗台上的绿意层层叠叠,有的笔直如箭,有的蜿蜒若藤,在春日的阳光里编织着生命的经纬。原来最动人的风景,往往诞生于最朴素的期待——给每个发芽的瞬间,一个生长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