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勇 著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鸡鸣而起,吃过早点,那文松陪着岳父出门去拜年。北平城的爆竹已经燃放了一夜,此时空气清凉,浸着淡淡的鞭炮的药香。在胡同里与邻居们见面,都要拱手作揖拜年。他们走到了大街上,发现街上已“车马喧阗,追欢竟日”。他们忙活了一个早上,归来时已筋疲力尽。
一进院门,那文松就钻进了自己的东厢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蓦地,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正在打包装箱的古物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的心被那些古物勾着,想去故宫看个究竟。
那文松跑到太和门广场时,古物馆的工作人员正围着古物转圈儿,仿佛面对着黄花大闺女,只敢看,不敢摸。那些古物早就被遴选出来,装在木箱里,但也只是装在里面而已。古物虽急着转移,但这些古物是不能直接拉走的,如果是萝卜、地瓜、大白菜,那就可以一筐一筐地拉走,但古物不可以,必须要对古物本体进行层层保护才能运走,这样才能确保途中不受损伤。至于怎样保护才万无一失,大家心里都没底,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哪个吃罪得起?
故宫的确不乏古物专家、学术泰斗,在考古学、金石学、文献学、历史学等领域钩沉索隐,饾饤考据,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唯独对搬运古物这等看似简单的事情束手无策。因为故宫古物绝大多数来自明清两代皇家收藏,几百年中就没有挪窝儿离开过紫禁城。纵然搬运,也很少超出紫禁城这一亩三分地,没有经历过长途运输。他们自然弄不清这里面的山高水长、物象千万。
那文松走近一只木箱子,伸脖儿往里一看,发现里面装的都是填白脱胎瓷器。脱胎瓷,学名叫薄胎瓷,亦称“蛋壳瓷”,胎质用纯釉制成,瓷胎薄如蛋壳,胎体厚度大多在一毫米以内,薄似蝉翼,亮如玻璃,轻若浮云,有冰肌雪骨的气质,美得不近人情,又美得那么脆弱。它的脆弱和它惊世的美,是那么相辅相成。那文松不禁摇头叹道,古人造出这些古物,是有意要考考后人的——他们造得出来,后人留不留得住啊。
除了瓷器,还有玉器、珐琅器、玻璃器、钟表、帝后冠冕等,不仅材质易碎,造型还很不规则。那文松走近一件银镀金累丝长方盆穿珠梅花盆景,它以珊瑚、天竹、梅花组成“齐眉祝寿”的主题,寓意夫妻互敬互爱、健康长寿。梅枝上的梅花以大珍珠、红宝石和蓝宝石制成,整个盆景用大珍珠六十四颗、红蓝宝石二百一十六颗组成。这些珠光宝气、华美无比的盆景,没让那文松感到赏心悦目,反倒让他的眉毛揪成了一个疙瘩,心想这可怎么个装法,怎么个运法?
还有一件玻璃桑葚景掐丝珐琅嵌玉壁瓶,瓶中插着许多桑葚树枝,枝条纤细如丝,上面却长满碧绿肥大的叶子,树叶轻薄,好似在风中舞动,还有一只蝈蝈降落在叶上,那样轻灵,仿佛一件透明之物,没有丝毫的重量。美则美矣,那文松却暗自叫苦,要想给它们不伤毫发地挪动地方,简直比登天还难。(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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