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初,漳州人盛行下南洋。他们的生命中有半边山半边海,一世的聚散悲欢令人唏嘘。下南洋前,很多精壮男子在漳州已成家,幼儿嗷嗷待哺,土地异常贫瘠,只能于绝望中出去闯荡。当时,殖民扩张、国际贸易和技术进步推动经济整合和文化交流,形成了全球劳动力市场。于是,漳州人挎上藤条箱,在客头的引导下,出发了。
当时通信不发达,重洋阻隔,汇寄困难。然而,千千万万漳州番客却挂念着宗族和家眷,略有积蓄就寄回家乡。于是,侨批应运而生,成为他们与家乡亲人之间联系的纽带。闽南语中,“批”是“信”的意思,是海外华侨华人通过民间渠道以及金融、邮政机构寄给国内家乡眷属的汇款与书信的合称。它不仅是汇款凭证,更是一张张饱含血泪的家书。“批”一封,银几许,跨越山海,辗转归乡,即使在南洋还未赚到钱,第一封平安批总得夹上一些借来的银钱,表示心意,也讨个好彩头。
侨眷整天眼巴巴地盼侨批。侨批是全家人的经济来源,也是侨乡经济的重要支柱。华侨通过侨批寄回的汇款(俗称“侨汇”)不仅改善了家人的生活,还支持了家乡的基础设施建设(如学校、道路、桥梁等)。侨眷有时一年才能收到来自南洋的一封家书,往往是番客托同乡带回或托水客带回。如果番客不幸染病客死他乡,侨眷就再也等不到亲人的消息。
一张张发黄的侨批中,有病中的思念、有初为人父的欣喜、有获取财富起大厝的喜悦、有异国他乡打拼的艰辛、有高堂去世却无法回家奔丧的哀伤,读之令人潸然泪下。“迢递客乡去路遥,断肠暮暮复朝朝。风光梓里成虚梦,惆怅何时始得消?”那么多的家长里短,弥漫的都是乡愁,海水翻卷着无数漳州人的惆怅。
为了缓解两地人的思念之苦,1880年,郭有品在故乡龙溪县流传社创办了首家民间侨批局——“天一批郊”,承诺“候有业可任自当厚寄,决不置于脑后”。郭有品最初的身份是“水客”,即当时为了适应海外华侨和国内亲属通信、汇款的需要而产生的一种职业,他们最初是大帆船上的船工。所谓“水”,一是华侨银钱多从南洋寄来,且钱款似水源源不绝,渐渐地,“水客”成了替华侨捎带家信、款项回乡的信使。水客们坐上帆船,把异乡人的托付带回,又把家里人的思念带到南洋。
“天一批郊”主要服务于东南亚与福建、广东等地的通信,覆盖了华侨主要聚居地。通过设立分支机构、雇佣信使、与当地商号合作,形成一个跨国邮政网络。信件和汇款通过这一网络传递,极大地方便了番客与家乡联系。每次侨眷看到“天一旗”在天一信局冉冉升起,就会奔走相告“侨批来啦”,侨眷便蜂拥而至,这是一年当中为数不多的温暖时刻。
有一次,押运侨汇的船只遇台风沉没,银圆侨汇全部失落大海毁于一旦。郭有品获救后,秉持以信为本的信念,毅然变卖家中田产财物兑成银圆,一一赔偿支付汇款,分文不欠。从此,“天一批郊”一诺千金的信誉不胫而走,赢得各埠华侨的信赖,业务量猛增。
天一总局集办公、住宿于一体,办公大楼设立在北楼,1921年建成。建筑风格中西合璧,外墙装饰有西洋雕像以及和平鸽、骑车邮差、牡丹、菊花、荷花、香蕉叶、兰花等精美的中式花草图案。二楼走廊装饰着花瓶状栏杆,细部是中国传统造型花纹,前来领取侨批的乡亲可以顺便参观一下“西洋景”。北楼边是私家花园陶园,占地3000多平方米,建有亭台楼阁、假山猴洞、鱼池花圃。这里曾经鲜花盛开花团锦簇,水中锦鲤自由地游来游去,孩子们在这里追逐打闹,如今只剩寂寞的石砌小道诉说着历史沧桑。
尺素丹心,每封侨批都有故事。“火船驶过七洲洋,回头不见我家乡,是好是劫全凭命”,前方命运吉凶未卜。然而,国难当头之时,番客又奋不顾身,常有“宜知国与家一体,须唤启精神,以御外侮,最后必有一日之所希望也”的家国情怀。纸短情长,单薄的批纸上,点点滴滴都是番客的血泪和汗水,他们对祖国、故里和亲人满怀深情,身在异国,心系故乡,稍有积蓄便寄钱回家,赡养父母、妻儿。
侨批,跨越时空的文化记忆,在历史长河中承载着番客厚重的情感。番客的历史已经翻篇,唯有天一信局的传说还在岁月中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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