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之水:一个人的“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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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5-11 09:01:11

转自:新华每日电讯

作者:扬之水

有幸成为得到《杂花写影》赠书的第一人,只是当日正忙着《从孩儿诗到百子图》的书稿校样,便没有立刻开卷,很有些辜负了作者的雅爱。几天之后的晚间,校样终于处理完了,喘了口气,打开《杂花写影》:既没有前言,也没有后记,乃至连目次都没有,不过在每个故事前面设个编号,末尾署明日期,如此长长短短一百六十六篇裒为一编。随便翻开一页,读下去,竟是再舍不得放手。不敢熬晚,但睡下后就盼着赶快到明天,好一气看完。

所谓“故事”,是用它的第一义,即过去的事情。全书的内容,实在很难概括,套用当今的一个时髦句式,可以说它是——一个人的“小时候”。这里的“小时候”,包含两重意思,一是童年,一是生长“这一个”的小气候。故事里有人,有物,有景,有情。不露声色,不事雕琢,随意勾描。总以为“苦吟”者,究竟是天分差了些。有天分在,一切便如小溪清泉自然流泻。这一个人的“小时候”,对当今的孩儿与孩儿家长来说,真是太陌生了。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电子玩具,没有各种培训班,家里自然也是没有电话的,有的只是一个大大的院子,种满了樱桃、核桃、石榴、月季、木槿、枣树、榆树。树上有鸟,有虫子,果子,叶子,花。“树的上面是云和天。太阳是亮的。每个白天都是在这些树下吃,玩,跑来跑去。”“我出生后,就在这一季一季的繁花中慢慢长大。”因为刚刚看过书稿校样,便觉得久已熟悉的《娇女诗》《孩儿诗》中的顽童从诗里走了出来,在鲁南的一个小村子里复现种种可恨又可爱的淘气。然而诗人究竟是以他人的目光而怀藏了爱怜,总不免有点“隔”,“写影”则自己就是诗里的主人公。正是在今天被视作“起跑线”而不能输的年龄,却能够放飞于大自然,在一个纯净透明童话一样的世界里于混沌中不受束缚峥嵘生长。“小时候的好,好在那种混沌的状态里,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蜻蜓是随便捉的,花是随便摘的,树是随便爬的,路是随便走的,日子就是随随便便过的。长大了,学了些文明的规矩,知道了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哪些是雷池,不可逾越半步。知道得越多,世界越小。今生至此,已有无数遇合,好的,坏的。慢慢明白,整个世界,终将不再是自己的。”

“除了瓜摊,姥爷还带我到瓜地里挑过西瓜。看瓜人住在瓜棚里,见人来,老远就出来打招呼,跟姥爷聊聊雨水,太阳,小偷。我跑进瓜地里,不顾瓜秧绊脚,一个一个地抱一抱,敲过去,虽然什么也听不懂,还是把耳朵贴过去,咚咚地敲。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闷响,有的脆响。脚下蹚过的地方,绿色的蚂蚱跳起来,纷纷四散逃开。那个时候,地里有玉米、豌豆,路边有柳树、瓜摊,天上有蜻蜓、云彩,供销社里有铅笔、橡皮,家里有姥姥、姥爷,树上有鸟和知了,觉得日子就是充足的,内心安稳,人世太平。”“好像自己当年,是生活在太平盛世。其实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人人知道,整个大地上正风起云涌。但我住在那个带围墙的小院子里,被两位老人轻轻护住,除了花,树,狗,云,什么也看不见。没看见,就当不存在好了。”

之前看到有评论说它“文字好得不得了”。果然如此。但还要说,文字又是简单得不得了。没认真统计,只是感觉全书供作者驱遣的字似不出一千,却每个字都是立起来的,翠生生,水灵灵,稳稳当当站在作者需要的地方严守职责,令人无法移它半步。除非整篇提取,摘抄即走了味儿。然而,还是忍不住一抄再抄。

——“从夏天到秋天,整个世界忽然变得很好吃。……凡此种种,都比不上偷豌豆。可惜种豌豆的不多,我小时候,只遇到过两块风华正茂的豌豆田。满地紫的、白的、粉的小花,蝴蝶一样在绿叶里轻轻扇动。胖胖的豆荚,躲在叶子下面。小孩子蹲下来,也就跟豆秧差不多高了。四面又都是玉米地,绝不会有人看见。放心地摘了豆放在兜里,离开现场后,再一荚一荚慢慢剥着吃,空荚随手扔到路边草里,像水滴落入大河,了无痕迹。脸蛋手心也都清清爽爽,只有口角噙香——雍容娴雅,真是斯文极了。”

薛国故城位于山东省滕州市官桥、张汪两镇之间,书中所写就是这片土地周边的事情,多次提及的“小镇”就是张汪。廉萍摄

还有鲁南风俗。清明,七夕,中秋。还有,正月十六出嫁闺女走娘家。“小时候,我跟妈妈回娘家的机会并不多,因为一直就养在姥姥家,偶尔才跟父母小住。只记得有一次,舅舅送我们回去。快到黄昏了,车子走在小路上。天高野旷,四望无人。路两边是小河沟,河畔青草,有时候横伸到路中间。我不肯坐车,下来跟着跑,一会儿前,一会儿后。忽然看见路边,草尖上,停着一只蜻蜓,红色的。我轻轻走过去,想捏住。蜻蜓飞起,飞飞停停,落到不远处。我追过去,蜻蜓又飞起,不慌不忙,找了个草尖儿,稳稳落下。如是几次。忽然抬头,看见妈妈的车子已经走远。一轮夕阳,又红又大,正停在天边。整个天边,整个田野,笼在薄暮里,微微颤动着红蜻蜓一样的颜色。像一块透明的大果冻。风吹过。伸向夕阳的青草小路上,一辆车子渐行渐远。”“多年以来,这个场景一直驻留在眼前,我想把它写出,可是一直不能。在已经过去的那些日子里,有很多年,我想写点什么,但什么也写不出。也有很多年,我什么都不想写。”“这个场景”,像是一幅儿童的蜡笔画儿,又觉得是一个电影镜头——这本书其实是可以拍电影的。总之,合上书,不断回放的镜头,背景就都是这幅画儿。不过结末的几句话,好像很没意思,简直就是不值得写出来,但是放在这里,却是意外生色。不知他人如何,在我,真是心中一动,回味良久。套用作者的句式:有好几次,想为这本书写点什么,但什么也写不出。也有好几次,我什么都不想写。因为自己笨拙的笔,配不上那么好的文字。然而,终于是写了。其实什么也没写,抄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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