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陶
徐霞客西南之行即所谓“万里遐征”的文字,与其前期“名山游记”的书写比较,略显仓促,加之与地方居民交流的语言障碍,令其后期《游记》中的文字错讹不少。今天的读者欲赏读《徐霞客游记》,须先仔细校读文本,方能获取真知。
《楚游日记》崇祯十年(1637)四月十五日记:“程乡有千里酒,饮之至家而醉。”上海古籍出版社精校本、二全注本乃至相关选注本,前一句皆作“程乡有千日酒”,未校出“千日酒”当是“千里酒”之讹。所谓“千里酒”,就是传说中可以令人持续沉醉的酒。《梁书》卷五〇《文学下·刘杳传》:“(任)昉又曰:‘酒有千日醉,当是虚言。’杳云:‘桂阳程乡有千里酒,饮之至家而醉,亦其例也。’昉大惊曰:‘吾自当遗忘,实不忆此。’杳云:‘出杨元凤所撰《置郡事》。’”《南史》卷四九也记述了刘杳与任昉的这一段对话,文字略同。经过这番“他校”,可以证明《游记》的原文本有误。“里”误写为“日”的一字之讹虽无关宏旨,但可能引来读者不必要的误会。应当指出的是,“千日酒”在古籍中也并非无据,晋张华《博物志》卷五就有关于中山酒家所酿“千日酒”的传说,宋王中《干戈》诗:“安得中山千日酒,酩然直到太平时。”这里所强调的是时间跨度的绵长与醉酒的关联,与《游记》凸显空间距离的遥远与醉酒关系的用心大不相同。
《楚游日记》崇祯十年(1637)二月初二日记:“前池浸绿,仰色垂痕;后坂帏红,桃花吐艳。”所谓“仰色垂痕”是什么意思?以上所举精校本、全注本、选注本皆未做必要的校勘工作,贻误匪浅。选注本则另出注云:“仰色垂痕:仰看是青绿的山色,俯视是枝叶花草在水中的倒影。”如此勉强作解,且无端增添了原文本来没有的内容,显然误会了作者修辞手法的巧妙。所谓“仰色”,实为“柳色”的传写之误,“仰”与“柳”的字形相近,在校勘学中即称“形近而讹”,这在校读古籍中并不罕见,当属于“理校”的范畴。徐霞客的这四句话,对偶工整,“柳色”与前一句“浸绿”呼应,又与下两句“帏红”的“桃花”为偶,修辞极为讲究,大自然的美景跃然纸上。
徐霞客在游记散文中并不常用对偶的修辞手法,偶一为之,的确令人耳目一新。以《楚游日记》为例,如二月二十二日记:“感花事之芳菲,叹沧桑之倏忽。登山踞巅亭,南瞰湘流,西瞻落日,为之怃然!”写景与兴怀并举,运用对偶句道出无限沧桑之感。又如三月二十四日记写宁远以南九嶷山一带景观:“卓立之峰,玲珑之石,喷雪惊涛之初涨,潆烟沐雨之新绿,如是十里,而至圣殿。”在诸多散句之中不时穿插两三对偶句,精雕细琢的文字如同画龙点睛,增加了游记的生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