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
昨晚做梦,我梦到小时候的伙伴。她揪下园子里盛开的蜀葵给我粘在耳朵上,又给我编辫子。编好两根辫子,她扶正我的头,郑重地跟我说再见,然后就爬到高高的蜀葵上,坐在枝头说:“蜀葵会长得很高,到时候我就飞到天上去了,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过了很久,我来看她,她仍旧端坐在蜀葵上。蜀葵长高了些,而她似乎变小了些。我拉她一起回家,她不愿意:“明天你再来,就见不到我了。”第二天我再去园子,碧蓝的天空中,蜀葵像魔豆般高耸入云,她变成了蜀葵上的一个小点,隐约可见,我的耳边仿佛回荡着她的声音:“再见呀!我飞到天上去了。”
我醒来后一阵恍惚,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啊!
蜀葵梢头的那个要“飞到天上去”的女孩叫兰,比我大两岁,是祖母的邻居。小时候我跟着祖父母生活,和她一起玩闹,一起上学。我做的第一顿被小叔奚落的面疙瘩,是跟她学的手艺。那时候,我们没少吵架。吵架,和好,再吵架,再和好,一直到初中毕业。我接着上学,她出门打工,自那以后,我们几乎没有再见过面。
梦境中的蜀葵,是兰家园子里的。一株高高的茎秆,一边往上长,一边不停地开花,一边又把种子结成一个个饱满的扣子。
在村里,几乎没有谁家的园子里种过花。指甲花不算数的,那是染指甲的,有园子的人家都种。指甲花旁边一定还有一篱笆的眉豆,眉豆的心形圆叶子可以用来包涂了指甲花的指头。
兰家的园子入口处有一棵高大的枣树,枣子成熟时,我们会爬到高高的树梢摘最甜的吃。从树上看过去,目光总被附近的树木遮挡,不是有刺的洋槐树,就是硕大的枫杨树。枫杨树下潮湿的荒草中遍布着像豆苗一样的枫杨树幼苗。谁家门口没有几棵大树呢?我们只能看看树下的园子。
园子边角的篱笆跟前除了开着各种颜色的指甲花,还有一丛粉色的蜀葵,也许还有一簇淡紫色的鸢尾花,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那些花儿都是兰种下的。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种子。每次她都把细心收集的种子交给我,让我种到我家园子里。我常常不是把种子弄丢,就是把种子撒在一块家里经常泼水的地方,家里的院子实在太小了。那些种子总是无一例外地被冲走、被泡烂,从未发过芽。
彼时,我们不叫它蜀葵,叫它秫秸花。兰家园子里的秫秸花是粉色的,花瓣中间靠近花蕊的地方颜色深红。
蜀葵的后面是一棵木槿树。开花的时候,蜀葵的花显得不如木槿花庄重和谨慎。不横向比较的时候,木槿花开了的不如没开的好看。我更喜欢那未开的花苞,结实、干净、爽利,色泽鲜明,绿色的花托包裹着深粉色的蓓蕾,看得人心满意足、忧虑全无。可小时候,我们都是喜欢盛开的鲜花的,还不懂得花未全开月未圆的深意。
兰家的木槿树来自小学语文老师家。老师家园子的篱笆几乎是木槿树围成的。
同属锦葵科的木槿树和蜀葵的花有点相似。皱纹纸一样的花瓣,一个浅红,一个淡紫,像假的。
我们悄悄从小路旁走过去,借着木槿树枝条的掩映,掐几朵花,一瓣一瓣撕下来,再将花瓣从底端小心翼翼地撕开,粘在耳朵上当耳坠。
因为看到老师家的篱笆中有很多从木槿树上砍下来的枝条,叶子舒展着,有的还开出了营养不良的小花,我们就偷偷地攀折几根枝条,带回家种。
可我从来没有种活过。直到我们又一次攀折时,被师母抓个正着。
兰才不怕呢,她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家的花这么好看,我也想种。”
师母被气笑了:“现在是夏天,花开这么大,叶子长这么多,你们折下来能种活?”
我和兰面面相觑。
“等春天的时候吧!”师母说。
第二年的春天,兰家的园子里果真种上了从老师家要来的木槿树。那是一棵已经生根并长出枝杈的木槿树,当年就有花骨朵冒出来,开出五瓣大花,托着一丛细碎小花瓣的浅紫色花朵。雨水淋过,油亮的花和叶一尘不染,滴水不沾,更加明亮。那种明亮,是阴沉天气里沁人心脾的亮。
兰自己种上了木槿树,惜之又惜,再也不肯摘一朵下来,扯花瓣粘耳朵上当耳坠了。
后来,我知道了木槿花能吃,于是心里总有一种看到过老师一家人在一起吃花的假象:夏夜清凉,月朗星稀,鸡鸭鹅悄然无声,猫狗在脚下摇头摆尾,蝉鸣树梢,风从四面吹来,篱笆中的木槿花在月光下摆动着它们的影子,老师一家人围坐在院中,一道以木槿花为主料的菜摆在桌子的正中央……
他们应该没有吃过,大概不知道这花除了观赏和当围墙外,还能吃。木槿花炒鸡蛋,据说很美味。还有一道菜,油炸木槿花。木槿花碰到油,不知道会炸成什么样。有一天早上,母亲摘了十几朵南瓜花,裹上面糊,下锅炸了。我趁热,咔嚓咔嚓地吃着,偶尔能闻见花朵的芬芳。由于油太多,浸到了裹着的面粉里,酥脆感几秒钟就没有了。油炸木槿花,也许类似吧!
我总觉得开得热闹风火的蜀葵与“无心驻车马,开落任薰风”这样的诗句不合拍,朝开暮落的木槿花看起来更容易“开落任薰风”。从前的“凉风木槿篱”,已然成为园林和城市绿化中显眼的一种。
可克达拉儿童公园的迷宫旁就有几棵木槿树,刚种下时是一株小小的棒棒糖型低矮的灌木,长了几年后,木槿树铺展着一大片树冠。每年木槿花盛开的时候,花朵紫红,枝叶暗绿,开在碧绿的草坪上,很是好看。
除了木槿树,儿童公园里还有许多其他树木。公园虽然只有巴掌大,但花草树木不少,三四月碧桃花、梨花、杏花、苹果花、山楂花、海棠花开放着,五六月开放着芍药花、丁香花、鸢尾花、锦带花和萱草花,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六月以后虽然花少树多,但也有月季花一轮一轮一直开到冬天下霜下雪,薰衣草在迷宫中散发着淡紫色的幽香,紫叶稠李细碎而密实的粉白花儿,芬芳扑鼻。孩子们在公园里奔跑,打闹,很少有谁抬眼看盛开的花朵。这些花草树木,丝毫不能令他们感到意外和新奇,因为它们已然成为孩子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故乡与他乡,只有在逢年过节、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有点分明。我很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不知道老师家的篱笆墙还是不是木槿枝条做的。从前没有吃过的木槿花,现在要吃,大概更不容易吃到了。
那年春节回家,正好赶上兰的弟弟结婚。她家种过蜀葵和木槿树的地方,盖起了一栋两层的楼房,是弟弟的婚房。楼房明亮的玻璃闪着耀眼刺目的光,唢呐声吵得人耳朵生疼,兰温柔地哄着大孩子带小孩子去玩。我们站在冬日的阳光下,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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